薔薇晚 - 第 152 章 (2)

情激動。

當年,藍喬那個叱咤風雲的名字,更不會與如今這個普通的镖師有所聯想。

“你當年的救命之恩,肖奇一直銘記在心。”肖奇站起身子,神色溫和。“不說這些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他卻沒有答應,推脫道。“肖老爺,馬上我們就要啓程了。護送金縷衣,是我們這次的任務。”

肖奇卻覺得這樣的他,已然跟自己記憶中那個英武的慕容喬相差甚多。像是,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無所謂了。“你當真要在镖局幹一輩子嗎?”

他淡淡一笑,丢下一句話,卻不覺得其中的苦澀滋味。“至少,我還有這身武藝。”

“這樣的生活雖然不成樣子,倒也覺得心中安穩。”

肖奇望着他,目光幽深,緩緩說道。“這次,我可以和镖局主人談談,讓你留下來,我們也可以敘敘舊。”

“至少是以自己的真本事幹活,養活自己,沒什麽好抱怨的。”他揚起嘴角的笑意,面色平靜十分。“至于敘舊,我護送回來,多的是時間,不在乎這一日兩日的。”

“好吧,既然你不願,那我也不阻攔你了。”肖奇頓了頓,壓低聲音說道。“這金縷衣,其實是送入宮的。”

他迎上肖奇的眉眼,輕吐兩字。“皇宮?”

“皇後體恤,宮中的一部分布匹,是讓肖家布莊負責的。”

皇後那兩個字,他驀地眼光一沉,卻不再說什麽。原來,自己護送的,居然是要去呈給皇後的東西。

“原來如此。”沉默了半響,他最終也只能輕描淡寫,一句帶過。

“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好吧,等你草哦剛京城回來,我們再好好談談。”肖奇溫文地笑了笑,知道,他們多的是時間,去了解,到底他過去經歷了什麽。但是,如果他不想說,他也不會逼他。

既然,他如今的身份是镖師,自己就該尊重,他的選擇。

他要的,并不是別人的同情,而是,看待的相同的目光。

京城。

将金縷衣送到宮門之外,他默默伫立在原地,望了很久,直到黃昏時分,才緩緩背過身去,仿佛是埋葬過去那一段回憶。

輕嘆一聲,浮華虛幻,如今自己才清醒的認識到,這個地方,自己本不該再來。

世人無盡的苦難,自己不過是其中一種。

默默閉上雙眼,咽下心中些許的苦澀,一步步,離開。

身後,傳來關上宮門的沉重聲響。

如今,他們之間隔着的,便是這麽一道高大的朱漆宮門。

他走不進去。

她也不出來。

他們,最終還是成了兩個世界的人了吶。

“喬哥,今晚大家一起去酒肆喝酒,你也去吧。”身旁一位年輕的镖師,勾住他的肩膀,笑道。

“好,不醉不歸。”他這麽說着,眼底卻暗暗劃過一絲哀愁。

整整一夜,喝的爛醉如泥。醒來時分,自己和幾位镖師,依舊身在酒肆,望着門外,卻早已日上三竿了。

倒是比當天子的時候,還要肆無忌憚,活得自在。

他這麽笑着,也許是命運和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他,原本就只是一介武夫,那些用盡心機的天子生活,活得太累。甚至,連自己也沒有發現,自己到底變得,多麽可怕。

殺一個人,甚至奪走更多的性命,也可以鐵石心腸,毫無愧疚。

那,還是以前的慕容喬嗎?

這個問題,就連他,也無法回答。

“姚姑姑。”

一位宮女,恭敬有禮地福了福身子,環兒微微點頭,一步步走出宮外。

“姑姑今日又出宮?”宮門的守衛,笑着問道。這可是皇上皇後身邊位置最高的姑姑,宮中無論大小宮女,宮人,都對她心存恭敬。

“對,出去買些東西。”小姐的病,如今有好轉的傾向,無疑令自己放下心來。她最近頻頻出宮,倒是發現上次在宮外買回來的蜜餞,小姐喜歡的緊。

年輕的侍衛覺得不解,她實在是勞心勞力。“姑姑如何還要親自去,吩咐手下宮女不就好了?”

她聞言,淺淺一笑,柔聲說道。“總是要經過我的手,才放心些。”宮中人多手雜,更何況,小姐的周遭事務,都是自己一個人負責。小姐的身子好不容易才見好,可萬萬不能再出什麽事了。

最近小姐倒是胃口不錯,特別是祁家特制的酸梅子,她更是喜歡,這麽想着,怕是小姐腹中的孩子,又是一位小皇子吧。

這麽想着,她淡淡一笑,侍衛放行,她盈盈走了出去。

買了滿滿一袋的蜜餞,她走過另外一個方向,經過那喧嚣的酒肆,神色平靜。

下一刻,身子有些許搖晃的他,走出酒肆大門。

擡起頭,望着眼前這個豔陽天,粗犷的線條,漸漸柔和下來,大咧咧伸了個懶腰,拍了拍布衣上的塵土,嘴角揚起一個微笑的弧度。

兩個人,一個停留在酒肆門口,望着天際的雲彩,而另一個,已經錯過。

擦肩而過,居然也沒有一個人的心,有絲毫的異樣感覺。

……

原來,命中安排他成為一個普通人,成為一個镖師,來了一趟京城,卻是給自己一個擺脫夢魇的機會。

如此,心中已然輕松幾分,

但願,她可以活得自在。其實,無論是否位高權重,是否身份尊貴無疑,自己都該找到一個最何時自己的位置。

否則,像是自己,從高高的天上,摔倒地面,天上人間,可謂相差迥異。

也許,如今這個位置,倒是可以保有自己的一世安寧。

離開京城的時候,他也再也沒有回頭。

這一輩子,都不需要再回首了。

渭城。

肖家布莊。

“請問,這位爺,你找誰?”布莊帳房望着腳步停留了很久的他,陪着笑臉問道。

“你們當家的。”他神色平和,吐出一句話。

“你……有什麽事嗎?當家的今日早早回去了,不在布莊。”

“好,知道了。”他轉過身子,他突然生了好奇心,到底肖奇要他看的,到底是哪一位故人。

肖府。

“老爺,夫人,門外有個高大的男子,說想見老爺。”

“喔?是誰啊。”慕容珠放下手中的茶杯,盈盈站起身來,淡淡一笑。

仆人低着頭,說了一句。“他沒說名字。”

“請他進來。”肖奇驀地想起了,想必是他來了。“娘子,那個人,你也認識。”

“是嗎?”慕容珠安于相夫教子的生活,不常出門,倒是一時想不起來,此刻即将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什麽人。只是看相公眼眸中已然神色不同,難道是他們的故人……

只是如今自己的五姐貴為皇後,不能常常回渭城探望肖家。

還會是誰?

下一刻,狐疑的視線落在跟着仆人,走入大廳的這個魁梧男子,一襲灰色粗布衣裳,顯得幹練十足。

她微微眯起清麗的眼眸,望着他半響時間,對方的眼中也不無驚愕,這個秀麗的女子,居然是慕容府中最小的妹妹?

他鄉遇故知,也算是人間一大喜事。

“大哥……”雖然當年與大哥關系最要好的是五姐,但是自己也沒有忘記,那張深刻粗犷的臉孔,是屬于誰的。

眼底漸漸濡濕,她聲音變得哽咽,沒想到,她居然還能見到大哥。“當年,他們都說你死了……”

原來,自己手下的小将,居然娶了自己的小妹為妻。

人間的緣聚緣散,際遇無常,真的沒有人說的清楚。

他淡淡一笑,伸出手,和之前一樣,撫上她的發頂,神色寵溺。“小妹。”

“活着就好,活着什麽都好……”慕容珠強忍着眼淚,居然話都說不完整,呢喃說道。

“劉嬸,趕緊準備酒席!”慕容珠急急奪門而出,這般喊道。

“果然,還是當年的天真性子。”他望着那一抹背影,徐徐吐出這一句,心頭卻一暖。

肖奇視線落在他的身上,語氣平靜。“今日,我們總算團圓了。”

是啊,總算——團圓了!

他不必,孤家寡人,一個人生活下去了。

黃昏時分。

一桌精致飯菜,有着家常的味道,之前的他吃過太多山珍海味,卻常常食不知味,只因被恨意蒙蔽雙眼,麻木了身子,原本居然沒有這些有滋味。

這麽想着,倒是更加神色黯然。

碗中,被慕容珠夾了很多菜色,堆得高高的。

“小妹,你這麽,叫我怎麽吃得下?”他笑道,心中已經坦然。

“大哥你多吃點,我們已經有六七年沒見了……”慕容珠幽幽地說道,默默望着他。

是啊,從慕容喬到藍喬,從藍喬到如今不屑于名字的他,時間猶如白駒過隙,太快。

深夜。

他說不過肖奇和慕容珠,還是留在了肖府,只是深夜依舊難寐,獨自打開房門,走入花園。

明月依舊,只是如今的自己,才有真正的心情,來看這個世界。

想了很多,從過去到現在,用整整一夜的時間,來整理收拾幹淨徹底。

清晨。

他聽到肖府門口有些動靜,緩緩走過去,看到一個五官深刻的年輕男子,身邊站着一個小家碧玉眉眼清秀的女子,腳邊有個白白胖胖的孩子,抓着自己娘親的裙擺,四目張望。

慕容珠站在他們對面,眉眼帶笑,即使不經意,他還是聽到他們在談論的內容。

“這是我娘要我們送來的糕點,是她親手做的。”男子遞過一個籃子,神色冷靜。

“替我謝謝李嬸李叔……”

他沒有繼續聽下去,而是越過他們,沒有打擾他們之間的談話,走出門去。成為镖師的自己,習慣去沒人的地方,練習武藝。

走向,後山口,他發覺自己,京城一別之後,愈發釋然了。

人總是要,學着退後一步,才不會為難自己,不會為難別人。

呵呵一笑,他以手捧起山間的清泉,喝了一口,長長舒出一口氣。

三日之後,李家。

“寶寶,手裏拿着什麽……”果兒微微蹙眉,從孩子手中,掏出一個東西,放在自己眼下,微怔了怔。

“娘……”孩子臉上不滿,娘親奪去自己前幾日在地上撿到的新玩具。

“夫君,你看,這是什麽?”

李昊走過幾步,望着這個已經有些破損的淡黃色物品,沉默了半響,才緩緩吐出一句。“好像是護身符……”

這一個有着念頭的護身符,在微微的陽光下,仿佛歷經磨難之後,散發着獨特的幽光。

仿佛,在它身上,也有着說不盡的故事。

環兒的故事

“皇弟,你且說,父皇和母後,到底為何給你起了這個女兒家名字?”一襲紫色紗衣的清麗女子,眉宇之間多了幾分飒爽英氣,約莫二八年華,驀地攔住了年紀約莫十一二歲的藍衣少年。

“律哥,往後我們便可一定要好好照顧這個恩惠妹妹,你說是麽?”轉向身旁伫立的俊秀男子,戲谑地說道,她的臉上愈發多了幾分得色,眼眸流轉中,一絲狡黠劃過。這個恩惠的名字,足足成為他皇弟十幾年被調笑的笑料。

“公主。”這兩個字中,已然多了幾分勸阻,東方律伸出手,拉下她攔阻的手,心中卻不無無奈。

“我就說嘛,當年母後一定是想要個小公主……”東方琉影大咧咧勾上東方恩惠的肩膀,望着毫不在意的皇弟,笑道:“小恩惠,你猜是不是?”

“而且,你看,恩惠的容貌,可是比一般女子還要上乘,可謂是花容月貌,閉月羞花。”另一位皇弟生性穩重謹慎,自己可以打趣捉弄的對象,也只有這個生的比女子還要美的恩惠了。

“那麽,跟皇姐你想必,我倒真的算是上乘之姿。”東方恩惠抿唇一笑,沒有被激怒,白玉似的面孔之上,更添幾分蠱惑的神色。

聽到這一句毫不相讓的話,琉影輕咬銀牙,憤憤地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堂堂長公主的臉,還不如你這身臭皮囊嗎?”

“誇我花容月貌,閉月羞花之人,不就是你這位堂堂長公主嗎?怎麽,自己說過的話,成了石頭砸到自己的腳了吧。”輕搖手中紙扇,他轉向東方律的方向,低低說道。“律哥,我可要去給母後請安了,不如一道?”

“東方恩惠!今日我不教訓教訓你,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雖然他小時候,自己常常欺負他,不過自己倒是沒想到,他年紀大了,倒是變本加厲,根本就不把自己這個年長他好幾歲的姐姐放在眼裏!

“公主,皇後還瞪着你們去請安,若是知道你亮起了寶劍,而對象是你的皇弟之後,後果是什麽,你應該清楚。”東方律依舊神色自若,淡然吐出這一句,自己從懂事之後就被這個任性的公主妹妹纏着,如今看到她找到了新的苦主,心中倒是輕松了幾分。

“律哥,你可別拿母後來壓我。”她手中的利劍,指着那位依舊處亂不驚帶笑意的皇弟,不禁揚聲。“東方恩惠,有本事就接我三招!”

“我可不像某人,足足練了十年的武藝。如果我願意接你三招,那才是真的找死呢。”洞房恩惠急急拉過穩如泰山的東方律,擺明了一副好男不跟女鬥的架勢。

“還有,你可別再拿我的名字做文章。世人聽得琉影兩字,還以為是文靜賢淑的公主,若是知道你私底下這副兇惡的模樣,到時候根本就沒有人願意娶你這只母老虎!”他看到那把明晃晃的利劍,這幾年被這個親生姐姐欺壓的足夠了,憤恨地吐出這麽一席話。

“什麽?兇惡?母老虎?”琉影狠狠壓下心中的這份怒意,不禁反唇相譏。“我看,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子,願意嫁給一個比自己還要美麗的男人吧,恩惠妹妹,你難道沒有這樣的顧慮嗎?”

恩惠妹妹這四個字,無疑踩到了東方恩惠最大的痛腳。正想争辯,卻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柔和的聲音,宛如春風一般。

“公主,皇子,律公子,你們還不去羽衣宮請安麽?”

琉影的視線,落在眼前這位帶着柔和笑意的女子身上,她一襲月牙色宮袍,簡單而秀氣,眼角是淡淡的笑紋,但是依舊不掩她的賢淑氣質。這個從小帶大自己的女子,說話向來和風細雨,她見了這位女子,倒是緩緩放下手中的利劍。

她,便是宮中為人最好,也是位置最高的姑姑。姓氏,是姚,只是常常聽得母後喚她,環兒。

東方恩惠看到救兵來了,長長舒了口氣,拉過她的衣袖,一副恨不得馬上拜托的模樣。“好姑姑,趕緊帶我走,我可是迫不及待要去見母後了。”

順便說說,這個長姐的罪狀。

“好,你們也随後就來吧,小姐今日有些頭痛,可千萬別要她生氣。”環兒這麽交代着,三個年輕男女,驀地變得安靜下來。

“母後身子又不好嗎?”琉影急急問道,臉上已然多了些許擔憂。方才的事情,倒是已經抛到腦後了。

東方律沉默不語,那個婦人,那華陽皇後,對自己的意義,卻不只是世人眼中的義母而已。世人只知道,他是華陽皇後收養的孤兒,但是自己還依舊記得,是她為了就自己而受傷的那一幕,久久無法忘懷。

她對自己來說,是和娘親一般無二的位置。

“姚姑姑,上次我從宮外帶回來的草藥,應該對娘娘的病症,有好處吧。”東方律小心地問道。

“只是受了風寒而已,知道你們有這份孝心,小姐就開心了。”望着眼前的男女,環兒不禁在心中低嘆一聲,這些孩子性格迥異,但是對小姐的心,卻都一樣。

眼見着姚姑姑帶着皇弟先行離開了,琉影微微側目,淡淡說道。“律哥。我不該再讓母後操心了,她……”

“放心吧。”東方律的臉上,再無一分笑意,目光漸漸深沉,吐出這樣一句話。“吉人自有天相。”

半響之後。

隔着珠簾,聽到門口處傳來細小的聲響,簾內的女子由宮女扶着,走出來,到了正中,坐下。

“母後……”東方恩惠心急火燎走到她的身旁,望着臉色少許有些蒼白的皇後,輕聲喚道。

挽唇一笑,她的眼神安詳。“皇兒,你又在途中耽擱了,還是跟影兒有了争執?”這兩個孩子,便是水火難容,一個性情豪爽,一個性情沉澱。見了面,更是沒有幾句就可以吵起來,孩子性情令人哭笑不得。

“只要母後的病可以好起來,往後即便她再說什麽,我也不會多說一個字了。”他說得認真,誠懇畢現。

心頭一暖,輕輕拉過他的手,慕容晚語氣平靜。“影兒脾氣急躁,但是心地不壞,更是你的親姐姐,你們平日說的玩笑話,自然無傷大雅。可是往後若真到了緊急關頭,也該多多忍讓。”

“我明白,母後。”從姚姑姑口中,他也得知,當年皇姐晚了兩年才開口說話,母後自然辛苦。更何況,三個子女中,也唯獨有這一位公主,母後想必也不想見到她受到半分委屈。

“哥呢?”他驀地擡起眉眼,輕聲問了一句。“怎麽沒見他來給母後請安?”

自己的哥哥,便是東方觀雲,王朝的儲君,平日性格便是沉穩謹慎,如今依然多了幾分王者的威嚴。不過,這樣截然相反的性子,依舊無法妨礙,他們兄弟情深。

“雲兒已經來過了。”慕容晚淺淺笑着,視線落在門外的琉影身上,她站在門口,遲遲沒有移步,可見心中有愧。

揚起嘴角的笑意,柔聲問道。“怎麽還不進來?”

“母後,我帶來了清心丸,你……”琉影望着已然候在母後身邊的皇弟,不清楚,他是否已經偷偷告狀。“你頭痛的厲害的話,吃這個最有效了。”

“不必了。”當年雖然西域名醫替自己治好了好娘親一般無二的病症,但是早年留下的病根子,倒是已經無法痊愈了。不過這些小病,已然不在她的眼裏,可以活下來,活得比娘親還要長久,已經是奇跡了。

她,不再奢望什麽。

觀雲是個持重謹慎的男子,身上已然有了幾分殿下的氣質,若是往後這雪麟王朝的天下交給他,倒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只是如今自己擔擾的,是眼前這個單純但任性的公主。

“母後,你生我的氣了?”望着母後微微蹙眉的神色,琉影公主一下子有些慌亂,怕自己惹惱了母後。

皇後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肩頭,語氣平和。“今日我要和你父皇說說,你年紀不小,也不能常年留在宮中,是時候為你物色個人了。”

“母後,你要把我趕走了?”自己平日惡行太多,如今真的連最疼愛自己的母後,都已然看不下去了?琉影在心中低呼一聲,臉色慘白。

“傻孩子,你已經過了及笄之禮,難道一直想要待在宮中不成?”雖說是公主,也總不能常伴自己左右,時間到了,即便不舍,也該讓她開啓自己的人生。她,早已不是個孩子了。望着站在自己眼前,娉婷的女子,視線掃過她清冽的眼眸,淡淡一笑。

看着眼前狀況,東方恩惠噙着嘴角的笑意,好不幸災樂禍。“傻姐姐,母後是要為你擇婿,挑選個可以容忍你的好驸馬了。”

“我才不要!”她的臉上浮上一層緋紅的顏色,一把勾住東方恩惠的脖頸,故意說道。“驸馬有什麽好?還不如留在宮中,跟親愛的皇弟好好相處呢。”

“這才是本公主最大的人生樂趣。”眼見着皇弟的俊逸臉龐,被自己逼得面露紅色。

“母後,你還是早日把她送出去吧,我可受不了了。”擺脫了她的手,東方恩惠連連搖頭,一副抗拒的模樣。

“影兒,你是想要成為老姑娘嗎?”

“母後成為皇後的時候,不是也快二十歲了麽?母後,等我到了那時,再把我推出去算了。”她賭氣說道,在宮中有個跟随自己的律哥,還有個時時刻刻都可以當成笑料的皇弟,除了那個穩重得體的觀雲自己不敢得罪之外,自己的生活,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若是自己出嫁,到了宮外的世界,別人可怎麽容忍的了自己的這副脾氣?想必,很難吧。再說了,若是自己要受氣,豈不是有怨無處申?自己的快活日子,可不能就這麽到頭了。

“你沒聽姑姑說,母後十六歲就遇到父皇了麽?”東方恩惠肆意笑着,丢下一句話。“到時候,你人老珠黃,看還有誰要你!”

“小姐,公主既然還未定性,那就在宮中再留些時日吧。”環兒端來幾杯暖茶,柔聲說道。

“環兒……”慕容晚微微蹙眉,琉影自然是自己最寵愛的女兒,但是更令自己沒有把握,王朝倒是有幾位不錯的公子,只是她性格嬌縱又太過直接,沒有半點淑女的樣子,若是出嫁之後,又如何自處?

“母後,我突然想到,我約了律哥出宮,母後好好歇息,養好了身子,我們一同去逛廟會……”琉影眼底劃過一絲狡黠,可不再想成為他們都想丢掉的燙手山芋,急急脫口而出,倉皇而出。

“好了,煌兒你還要跟着太傅讀書,也退下吧。”拍拍東方恩惠的後背,慕容晚眼神一暗,默默說道。

“好,母後,我先下去了。”

支開了所有的宮女,皇後的身邊,只留下環兒一個人。

“環兒。”她輕柔地拉過環兒的手,絕世風華的臉上,只剩下平靜的神色。

“小姐,你想說什麽?”環兒淺淺笑着,淡淡問道。

“如今一切都安定下來了,你總是在我身邊盡心服侍照顧……”眼底一沉,珠兒的來信提到大哥,如今他雖然沒有住在肖府,但是他們長長相聚,也倒了了她的一件心事。雖然,那個人之後的生活,也許跟當年那個名震天下的藍喬,再無一分聯系了。

笑意,驀地變得僵硬。“怎麽,小姐要奴婢離開皇宮麽?”

“不是,我跟珠兒說好,原本想要在這幾日去看望她,但是眼見着我身子不适,又不想失了約定。”慕容晚挽唇一笑,聲音柔順。“不如,你代替我前去肖府,順便捎些禮物給肖家和李家。”

“原來是這樣。”環兒沒有多想什麽,點點頭,低低說道。“好,小姐,明日奴婢就前往。”

望着環兒的身影,慕容晚眼神一暗,若是這一次用心的安排,當真還是錯過的話,只說是上天注定如此。

看到環兒的孤單,想必,另外一個人,也是如此吧。

渭城。

環兒望着已經守候在門外的慕容珠,小心翼翼下了馬車,微笑着說道。“小姐身子不爽,就讓奴婢來了。”

随即側過身子,吩咐馬夫:“車上的禮物,小心着點,是小姐給肖夫人的東西。”

“你可以來,自然很好。”慕容珠溫熱的手,輕輕撫上環兒的,如今歲月飛逝,當初的小丫鬟,已然成了精練的姑姑了。

“我布了一桌飯菜,這個小地方倒也尋不到什麽山珍海味,只是家常菜色,給你接風,請不要介意。”

環兒但笑不語,随着慕容珠來到桌旁,視線不經意擦過一個穿着灰白色粗布衣裳的男子,那種熟悉的感覺,卻驀地令自己心頭一震。

“小妹,你說的遠道而來的客人,來了麽?”男子這麽問,緩緩轉過身子,擡起眉眼,當接觸到眼前的女子,驀地眼神一暗。

這個女人,他當年的麗妃,心中隐隐作痛,像是牽扯着已經埋葬很久的過往,一分分拉起了傷口。

只是,如今,各自孤獨地活着,活在兩個世界,相差何止千裏。

環兒這才想起了,只怕這也是小姐的好意吧。向前移了幾步,淡淡一笑,對于這個早已釋懷的男子,倒也不想各自尴尬。

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不是相互敵對的對手。

一頓飯,各自沉默。

慕容珠悄悄支開了在場的丫鬟,找個借口,留他們各自在場。

“你……”頓了頓,最終還是要開了口,打破彼此的沉默。他望向眼前的女子,低聲說道。“這些年,你一直在宮中,一個人嗎?”

一個人三個字,無疑像是裹着一層重重的哀愁而來,默默刺痛了環兒的心。其實,這些年過來了,她已經不再和年輕的時候,那般痛苦了。

時間,真的可以讓人,淡忘一切。

回憶,也已經只剩下幸福和美好的了,不再有那些百轉千回。

“對,我一直一個人。”她一句帶過,臉上依舊維持着淡淡笑意。“如今,看着小姐的三個兒女,都已長大成人,宮中也熱鬧許多。”

“當年的我,真的讓你那麽無法忍受嗎?甚至,丢下自己的孩子,丢下自己的名分,也要不顧一切逃離那個地方嗎?”他頓了頓,臉上浮現些許窘迫的神色,聲音低沉。“這些話,當年我并沒有問,是沒有考慮你的感受,但是事隔多年,我想要親口問問你。”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是我不得不這麽說。”環兒苦苦一笑,平靜地迎上那雙漆黑宛如夜色的眼眸,淡淡說道。“若是錯誤,是我的錯,明明知道你心中沒有我,還要像飛蛾撲火一般。”

明知後果存活的希望,全身而退的機會有多麽微乎其微,卻還是執意如此。

“不過,如今你……”

他明白,她想要問什麽,語氣平和。“在镖局當镖師。”

環兒笑着點頭,沒想到他過着居然如此平淡的生活,不過也總比生活在陰謀争鬥中好。“還記得當年的大少爺,特別喜歡學武……”這麽說下去,兩個人漸漸心中的包袱,倒是暗暗放下了。

一談,居然就是兩個時辰之久。

黃昏時分。

“明日,我有一趟镖,要去淩洲。”

環兒似乎察覺到,他想要說什麽,默默等待着,聽下去。

“若是你不急着回宮,你要不要也去一趟?”他眼神一沉,丢下一句話,“至少,十幾年了,我們也該去看看那個孩子,就算只是一眼……”

“我們都是不負責任的爹娘,十幾年不管不問,如今在暗處多看幾眼,又可以改變什麽?”環兒神色黯然,輕嘆一口氣。“更何況,我聽說了,他已經繼承你的郡王位置,想必生活安樂無憂。”

“而且我如今是姑姑,公衆人沒有皇上的口谕,是無法私自前往屬地的。”

“既然我從未出現在他之後的人生中,如今,也不該後悔的。”苦苦一笑,環兒這麽說着,默默轉過身子。

環兒目光漸漸幽深,低聲喃喃自語,“明日你要去往淩洲,而我也要回宮了。”兩個人最終走向的,依舊是相反的方向,就和之前的過往一樣。

雖然殘忍,但是自己的心,不再覺得難過了。

時間,會是至于不堪回首的良藥。

“時隔多年,還能見到你一面,也算是了了我的一件心事。”這麽說着,望向他的時候,自己的心,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我也是。”他的嘴角噙着一絲笑意,她依舊還是那個溫柔淑靜的女子。至少,他們見過這一面之後,不必再對過去不成熟的過往,耿耿于懷了。

“接下來的日子,你也要保重身子。”他這麽說着,兩個人,已然如同最熟悉的故人。

環兒默默望着那張不無滄桑的臉,柔聲說道。“你護镖的時候,想必常常風餐露宿,該珍重的人,是你。”

他笑着點頭,夜色漸漸降臨,彼此,卻不再說話了。

最後感情的變動,如波濤洶湧,留點回憶想象就已經足夠,不必去想,要如何,才能忍住淚流。

他們真的懂了彼此,也懂了那份錯了的感情,所以選擇,不再執着,有了足夠的寬容,放對方走出自己的世界。

學着,去揮手,看對方,離開。

“一路順風。”她伸出手,輕輕拍拍他厚實的後背,這麽說道。

“你也是,珍重。”

最終的兩句話,各自沒有回頭。

清晨。

他,啓程跟随其他镖師,目的地,淩洲。

她,坐上馬車,最終的方向,京城。

默默倚靠在馬車上,她安靜地冥想着,原來小姐做得決定,是正确的。

這樣,自己再也不必念念不忘了。

算是,與過往,徹底告別。

也,重新有了開始的勇氣。

宮門之外。

“姚姑姑,到了。”

她提起紫色裙裾,站在朱漆宮門前,淡淡一笑,放下了一切,盈盈走了進去。

……

錦雲郡主的故事

“怎麽?本郡主都等了足足半個時辰了,你們的将軍人呢?”

她一襲碧玉色的寬衣紗袍,容貌清麗秀美,眉峰不悅地蹙起,放下手中已然涼了的茶杯。

當皇上賜婚不久之後,她并沒有像每一個待嫁的女子一般,安分守己在家中等待那一日來臨,而是,私自做出了決定。

她,要趕在新婚那日之前,看看自己未來的夫君。

于是,她來到了邊關,只是那雷少将的仆人卻要自己在雷府等了這麽久,至今還未見到半個人影?

“郡主,您稍安勿躁,主子這幾日忙于練兵,常常是不回府,就住在大營中。方才老奴已經派了人,去通知主子了。”圓滑的管家,臉上滿滿堆着笑意。

主子今年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