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擡起眉眼，我淡淡望向他的方向，微笑着，伸出雙手，回應着他的擁抱。
我昨夜眼中的失落，是不是他也看在眼裏？但是，他卻再次，給了我一個驚喜。
“我從不相信術士的話，但是這一次，我想我該相信的。”雙手那麽用力，緊緊環抱他的身子，我也不想，錯過他。
手中的蓮花燈，輕輕落地，光芒未滅。
他就是我要尋找的那個人，即使我走的有多遠，只要一回頭，就一定可以看到他，感受到他溫暖的擁抱。
“這就是我的命運，在我以為我們緣盡的時候，卻在下一步，清清楚楚看到我們的感情，依舊還在原地。”淡淡一笑，我微微仰起臉，望着滿眼美麗的光華，心中陣陣暖意，覆蓋了之前的一刻寂寞惆悵。
“我說過，我們一直走在一起的。”他的力道更大了一分，将我緊緊用在懷中，重複這一句話。
“就算沒有任何的名分，我也願意。”垂眸一笑，只要清楚，我們彼此的心，其他人如何看我，我不想再去在乎，再被左右。
“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相信，所謂的天長地久。”他俊挺的身子，慢慢壓下，在我耳邊低語一句，夾雜了更為複雜的情緒。
“我們去放花燈吧，原本想為你祈福，但是此刻，我不是一個人了。”
淡淡微笑，我在他的眼瞳之中，看到我燦爛芳華的笑意。十指相扣，我們一同來到慶鈴河旁。
“小時候，娘親曾經帶我來過一次。只要為所愛的人放燈祈福，上天一定會聽到我們的心願。”
他的臉上，是唯獨對我的溫柔神色，令人心頭一暖。“之後呢？”
“我向上天求助，但願娘親快樂，但是……似乎上天沒有聽到我的祝願。”雙眼變得濡濕，徒留心酸，我刻意忽略，不想自己的狼藉，被他看到。彎起嘴角的笑意，僞裝，我一句帶過。“這一次，我想我會把自己的心願，深深埋藏在心中。”
“也許，上天會聽到。”轉向他的方向，我輕聲說道，心中盡是黯然。“總有一次，它會聽到吧。”
“你也有，心願吧。”久久凝視着他，我壓低聲音，柔聲問道。
“就算是天子，也有不如意不順心之事，但是，老天，真的可以幫忙嗎？”他的冷靜，一如既往，我垂下眉眼，默默點頭。
“不過，心中留有一個美好的願望，這是人之常情。天子也是凡人，同樣如此。”他神色一柔，溫暖的手，撫上我握住花燈的手，俯下身子。
我們輕輕捧着眼前這座透亮的蓮花燈，默契地一同松開手，手中的粉紅花燈順流而下，漂浮在水面之上，脆弱而美好，閃耀着一點微光，漸漸遙遠。
嘴角，暗暗揚起笑意，我已經在心中，許下兩個願望。
但願，雪麟國國泰民安，還有……他可以順心順意，平安快樂。
坐在河岸邊，倚靠在他的身旁，靜靜等待着……知道那座花燈消失得徹底，雙眼漸漸阖上。
“這幾日，你似乎有心事。”他的聲音，漸漸傳入我的耳中，帶着一絲擔憂。
“我突然，開始怕自己，無法成為一個好妻子。”心中的顧慮，壓得我盡是沉重的情緒，但是，偏偏，我不想牽累了他。
他驀地壓下臉，看我，微微蹙眉。“怎麽會這麽想？”
我以微笑回視，下一刻，視線瞥向遠方，一字一句地說道。“男女之間，原本就存在太多不平。常人的妻子，以夫為天，一旦觸犯七出，得到的便是一紙休書。更何況，是天子的妻子了。緊守無數條規則，一旦落下被人指責的纰漏，便會打入冷宮，終身無法翻身。”
“如果我無法成為一個令你滿意的妻子，你……”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眼神驀地一沉，眼神劃過一絲不悅，生生打斷了我的話。“慕容晚，你是不是有什麽，瞞着我？”
“我可以遇到你，想必是我這一生的幸運了。”苦苦一笑，我移開視線，淡淡說道。“之前，兩個人何苦争強鬥狠，如今想來，我不該那麽做的。”
甚至，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可以妥協。
“那個錦雲郡主，是個什麽樣的女子。”靠在他的肩頭，我刻意轉移話題，話鋒一轉，平靜地問道。
“她從小跟着威武将軍，在大漠長大，性情豪爽，是個骨子裏敢愛敢恨的女子。”他頓了頓，聲音從容不迫，沒有一絲起伏。“皇姨娘跟我提過，要她進宮暫住一段時間，我答應了。”
“你也可以去淳萱宮去找她，你們年紀相仿，相信有不少話可以聊，有了她，你在宮中也多個伴，不會覺得太冷清。”
我沉默不語，刻意避開心中的百轉千回，沉下心來，再度阖上雙眼。
“你的手好冷，晚兒。”
我聽到，他這麽說，語氣之中包含無數柔情。我卻佯裝休憩，沒有睜開雙眼，不知為何，心中越來越不安。是，因為那個錦雲郡主的緣故嗎？
耳邊傳來一陣細小的動靜，身上被覆上一層溫暖，他輕輕解開披風，遮擋着我的身體。細心的舉動，再度令我心一緊。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娘親那般的勇氣。”緩緩睜開雙眼，跌入那一雙溫柔深沉的眼眸之中，我幽幽地說道。
為了不成為君王的包袱和拖累，不成為衆人因此而産生異議的原因，是不是也可以，和娘親一般釋然放開？
姑且不論，我的身份是否滿足皇族的規矩。若是這一生，真的無法帶給他一個子嗣，我将帶給這個年輕君王的，又會是什麽不堪的争議？
沒有任何人可以接受，一個無法替君王延續後代的皇後。
“我好像真的累了，一整夜胡言亂語……”我淺淺一笑，笑彎了眉眼，不想令他生疑。“我快忘記了，自己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孩子了。”
所以，出言，更要謹慎小心。對于他，是不想要他為我擔憂。
“但是我還記得，你說過，等你長大後，要報恩的，是嗎？”他眼神一沉，嘴角噙着一絲笑意，俊臉越靠越近。“晚兒，你想好了，要如何回報我的救命之恩？”
“我的感情都給了你，難道殿下還不滿足嗎？”微笑着，我緊緊凝視着他，輕聲回應。
“只有這樣而已嗎？”他玩弄着我的發尾，眼神暧昧，語氣魅惑。“你不覺得，兩個人的存在，還不足以成為家嗎？”
他的意思，我再清楚不過，臉上的笑意，一分分流失幹淨。心中最脆弱不堪的那塊地方，被他的無心之說，重重擊中，卻又無法掙紮。
我驀地變得清醒，不留痕跡地抓住身上的披風，急急站起身來。即使狼狽，也不在乎了。微微一欠身，我丢下一句話。“我先回宮了。”
“慕容晚。”
身後，傳來一個沉重的聲音，從黑夜之中透出，令我無法移動腳步。
“你到底是怎麽了？”他走向我的身前，攔住我，一把捉住我微涼的手。
“慕容琳的孩子，你都可以不顧一切，想要保住他。為什麽每次我提起我們的孩子，你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
他的問題，我該如何回答，我該真實相告，但是我不想令他失望。就算是我一人痛苦，也不想要他，多添一分困擾。
他驀地臉色一沉，捧起我的臉，逼我直視他。“你，是不是從未想過孩子的問題？”
我緊咬着下唇，望着他滿懷期待的雙眸，卻無法狠下心來。久久的，沉默着，我的心像被一瞬間掏空。
驀地甩開他的手，我一步步向前走着，眼淚，無聲地劃過。
每一步，一次心痛。
我覺得，好遺憾，無法替他完成心願，力不從心。
我更恨的，也許是自己。
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手邊驀地傳來一個力道，随即被拉向一個人的身子，他緊緊擁着我，一言不發。
“我不是生氣。”
從嘴邊逸出這一句，他仿佛是覺得愧疚，但是他的自責，更令我無地自容。
我的眼淚，暗暗奪眶而出，沾濕了他的衣裳，但是很久，我們都不再說話。
羽衣宮。
面前滿園的薔薇，盡是他為我所種，只是，還未到開花的季節。
我輕輕閉上眼，心情變得平靜。
“為什麽這偌大的後花園，最多的花，就是薔薇？”
身旁，傳來一個好奇的聲音，詢問的對象，似乎是我。
我睜開雙眼，轉身，望着站在不遠處的那一個女子，驀地眼神一暗。此女子容貌清麗，眉宇之間是分明的堅定，黑亮的長發绾成簡單的發髻，粉色發帶随風飄揚，她并未身穿緊精致的宮袍，而是一襲粉色寬袍，收口緊袖，腳上是黑色靴子，一副閑适模樣。
她了然一笑，晶亮的雙眸之中，隐隐閃着光彩。“怎麽，覺得我穿成這樣，很奇怪？”
我淡淡一笑，輕聲說道。“這是大漠女子的裝扮。”
聞言，她的眼中，不無錯愕，随即，長長舒了一口氣。“終于遇到，一個識貨之人了。”
“不過，方才的問題，你似乎還沒有回答我。”她頓了頓，柳眉微蹙，語氣不善。“我問了幾個宮女，不是木頭一個，就是支支吾吾。”
她的視線，再度移向這些薔薇，面露不解之色。“皇宮之中，不是該種些象征富貴奢華的花嗎？”
接過她沒說完的話，我繼續說下去。“譬如牡丹。”
她連連點頭，嘴角噙着一絲笑意。“對，你也這麽覺得。”
“因為，薔薇的背後，有一個故事。”沉默了很久，我才擡起眉眼，淡淡睇着她，柔聲說道。
她有些好奇，但是輕聲問道。“很長嗎？”
“對。”
她驀地搖頭，拒絕聽下去。“那就算了，我不喜歡讀書，更不喜歡聽冗長的故事。”
維持着臉上的笑意，她的直言不諱，卻似乎不令我厭惡。“那麽，錦雲郡主，喜歡什麽？”
“我喜歡騎馬，射箭，學武……”她驀地察覺到了什麽，眼神一沉，語氣變得冷淡。“等等，我沒有告訴你我是誰，你是怎麽知道我的身份的？”
淺淺笑着，我的心情平靜，緩緩說道。“是皇上說的，錦雲郡主自小在大漠張大，而且跟着威武将軍，想必也學了一身好武藝。”
“你是……”
“民女穆晚。”
微微欠身行禮，我垂眸一笑，吐出這一句話。
她上下打量着我，嚴重的神情更加複雜。“你就是那個女人？”
“郡主對我，似乎并不陌生。”想必，傳言，一定很多吧。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她直截了當地說道，眼中劃過一絲笑意。
“你就是皇上喜歡的那個女人，是不是？”
聞言，我微微遲疑了下，她問得太過直接，但是我卻不想否認，點頭回應。
“我也喜歡皇上。”她淡淡一笑，嘴角彎起燦爛的笑意，直言不諱。
我的心驀地一沉，淡淡睇着她，沉默不語。我的襲擊，被擊得粉碎。原來，鄭钴夫人所說的青梅竹馬，是真的。但是，她下面，還要說什麽？
“我不恨你，更不想除掉你。”頓了頓，她一步步走向我，眉眼帶笑。“但是，你有信心，和我相比嗎？”
迎上她的雙眼，我微笑着，問道。“比什麽？”
她眼中的笑意，轉瞬即逝，揚聲說道。“比，我們之中，誰更愛皇上。”
我平靜地望向她，心驀地一沉，壓低聲音，輕聲說道。“感情，也可以拿來相提并論嗎？”
“為什麽不可以？”她的笑聲爽朗，似乎我問的，沒有任何的意義。
“我從小就喜歡皇上了，雖然之後，我們有好幾年時間沒有見面，但是，我對我們之間的感情，信心滿滿。”
她轉向我的方向，随口問道。“不是有一首詩，形容我們這種感情的嗎？”
我的心中黯然，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天際，輕聲吟詩。
“妻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別。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這種，所謂青梅竹馬的情感。
“我知道，如果是因為我郡主的身份，你一定會不服氣。”
“我願意一直陪着皇上，更願意為他改變自己，如果他原本喜歡你這樣的淑女，我也可以去學。”她頓了頓，眼中有一種堅定不移的情緒，令人無法移開雙眼。“但凡女兒家的事，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繡工女紅，一竅不通。但是，就算其中再枯燥，只要可以得到他的喜歡，我就可以去學。”
“如果他喜歡你，一定是喜歡你原本的樣子，你沒有必要為他而改變。”輕聲回應，她所謂的心意，坦誠而真摯，領我根本無法嫉妒。
“只要我錦雲下了決心，就一定不會輕易放棄。男子可做的，都難不倒我，更別說原本就是女子該做的這些事。”她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意，側過臉，等待着我的回應。
“從大漠回來之後，若不是得知皇上的身邊，已經有了琴皇後，我怎麽會等待至今？”
“你想要皇後的位置？”
“不止。”她笑了笑，眼神之中，更加複雜。“我還要皇上的心。”
“比起京城的女子，我更加直接，但是這樣，更可以讓你明确，站在你身前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對手。”
“你是個強勁的對手。”彎起嘴角，我笑望着她，心中依舊平靜如水。
“所以，你願意放手？至少，不該落敗而逃。京城的女子，都是這樣小心翼翼，膽小怕事嗎？”她無奈得笑着，眼神不無失望。“我曾經以為，你這樣的女子，會是個例外。”
“我也不打算放棄，和你一樣。”直直地望着她，我緩緩勾起嘴角的笑意，語氣堅定。
她的眼神之中，劃過一絲錯愕，吐出一個字眼，不無懷疑。“是嗎？”
沉默了很久，我點點頭，神色自若，從容地說下去。“并不是為了争奪皇後的位置，更不是為了所謂的天子的寵愛。只是我相信，我的感情，不會令我敗在你的手下。”
嘴角的笑意，一分分加深，我想得很清楚了。“郡主，我不能放手。你是個勁敵，我也不能是一個逃兵。”
她久久凝視着我的臉，點點頭，眼神漸漸深沉。
我，慕容晚，被激出了……深埋心底的鬥志。
我不能像娘親一樣，太早地放手，放開那個想要陪伴終生的男子。更不能，遺憾過一生。如果同樣是勇氣，還不如勇敢面對現實，接下戰帖，冷靜應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