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晚 - 第 116 章 再次相見

她曾經問自己,是否相信,因愛生恨的說法。

自己甚至沒有産妃,只是想要杜絕,母妃曾經的命運在幽容身上重演。

只是,這一回,萬萬沒有想過,幽容身邊最親的人,也是最不需要防備的人,卻讓自己覺得,即使自己心機深沉,也無法了解女人的心。

如果琴想容也是因愛生恨,是因為什麽愛,生出何種恨意?

“主子,還不睡嗎?”劈風望着沉默許久的東方戾,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句。

東方戾拂拂手,聲音之中有着無法掩飾的沉重和疲憊。“你下去吧。”明日破曉,幽容醒來,自己又如何告訴她,她的姐姐去了何處?

告訴她,她如何授受的了?

他眉頭深鎮,語氣呈現出濃濃的不悅。“她還是不願說出,毒害皇後的原因?”

“對,主子。”

“你下去吧。”

劈風沒有移動腳步,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慕容姑娘要屬下,轉告主子,她感激不盡。”

“知道了。”

等待劈風的背景,消失在眼前,他才無奈地揚起嘴角的笑意,兩個人冰釋前嫌,隔離彼此的距離,似乎一步步更的了些。

如果自己殺了那個孩子,身上背負的,是不是多了一分罪孽?

這一次遲疑,留下了孩子的性命,換來了她的一句,感激不盡。

自己的雙手,早已不太幹淨,沾染上無數人的鮮血,唯獨這一次,他為了一個女人而遲疑,遲遲沒有動手。

在她眼中,深宮是囚籠,囚禁了她的身體和心。而自己,是始作俑者。

那一夜,在她清醒的那一刻,走向的人,卻是另一個男人的身邊,問起的,也是那個男人的傷勢。只有自己明了,絕然自己有無數人的關懷,卻得不到她一句關切的孤寂,有多傷。

那個名叫李昊的男人,才讓她覺得,可以托付終身嗎?

獨自握住酒壺,自斟自飲,一杯酒,解不開心中悲傷。

他用了幾年的時間,壓抑自己最初的情感,行屍走肉一般活着,不悲痛,不感傷,為的只是……滿心報複。

如今,王皇後,太子,父皇,柳宛心,仇逸卓,都已經死了。

解釋了,放下了心中的報複,還可以像之前那個四皇子一般,坦坦蕩蕩活下去嗎?

終究,不能了。

自己的過去,太肮髒,太不堪,太龌龊,甚至,無法洗刷幹淨徹底。如果如今自己已經成了心地狠毒的惡魔,那麽,至少那段記憶,可以證明自己曾經還有一段幹淨的過往。只是不想告訴幽容,更不想她只因為報恩,才留在自己身旁。

他早就将琴幽容從蛇窟之中救了出來了,如今的她還能陪自己走下去多久?真的如太醫所說,過不了明年的冬天嗎?

而發現自己喜歡上的,卻不是她,是不是很可笑?

自己已經給她皇後的位置,卻給不了她最後的感情嗎?

一夜,無眠。

試圖忘了她,不再去找她,看不到她,也許可以不讓彼此痛苦。這是沉思了整夜,得到的最終答案。

五日之後。

“主子,琴小姐死了。”劈風風風火火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帶來的,卻是一個壞消息。

東方戾眼神一沉,臉色鐵青。“死了?”

把她關入天牢之後,自己用謊言短暫,安撫了幽容的心。但如今,不過數日,她居然死了?自己只是要她反省,說出原因,并非要她死。畢竟,慕容晚說過,她死了,琴幽容不會好過。

“是,咬舌自盡。”

自己看得出來,琴想容是個傲氣的女子,但是居然是用如此殘忍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緊握雙拳,眉宇之間的褶皺,更加深沉。“她依舊沒有提起,為何要下毒?”

“是,主子。一個字也沒有說。”

“好好葬了她。”

沒有什麽事,背後是沒有原因的,琴想容同樣如此。為了那個說不出口的原因,甚至不惜一切,毒害自己的妹妹,最終,卻決然離開人世。

細細一想,今日,已經是第五日了。

琴幽容在宮女的幫助下,支起身子,倚靠在軟墊之上,身體愈發無力虛弱,甚至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了。

而阿姐,整整五日沒有來看自己了。戾哥哥所謂的理由,在自己看來,卻不攻自破。阿姐只有自己這個親人,怎麽會無緣無故地離開自己,出宮去?說不清,心中蜂擁而入的不安,是因為什麽。

門邊,傳來推門而入的聲響,眼中躍入欣喜,低低地問道。“是阿姐嗎?”

只是來的人,是戾哥哥,他冷沉着臉,支開了所有的宮婦。他坐在她的床沿,凝視着她,卻只是輕輕握住她的手,久久沉默不語。

她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了。

否則,那充斥在戾哥哥眼中的,難道不是悲恸嗎?

“我阿姐呢?戾哥哥,她人呢?”

東方戾輕輕撫上她的臉龐,笑了笑,說得言不由衷。“她嫁人了。”即使是脆弱的謊言,只要可以支撐一年的時候,足矣了。眼下,幽容的身子,根本承受不起這一個噩耗。

“什麽?”聞言,幽容柳眉微蹙,心中卻沒有應該的喜悅,相反,忐忑不安越演越烈。“怎麽會,她沒有告訴我一個字。”

東方戾點點頭,不熟練地安慰着她。“她不想要你難過。”

琴幽容的表情更加沉重,卻為真相的殘忍而沉痛。“因為,她怕你會覺得寂寞,更何況,她出嫁的地方,離京城很遠。”不過,如果可以繼續維持着她的希翼,他願意繼續紡織謊言,更會努力,不讓謊言有被戳破的那一天。

琴幽容沉默了半響,嘴角揚起溫暖甜美的笑意。“對方,是個什麽樣的男子?”

“是她所喜歡的男子,兩個人很相配。”東方戾緊緊握住了好的手,如果自己離開了她,那麽,她将一無所有,孤單一人。無疑,這樣會要了她的命。

琴幽容神色有些悵然,喃喃自語。“前幾日,阿姐的确有些反常,所以,是因為要出嫁了嗎?”

東方戾見到如此精神恍惚的她,複雜的情緒,令自己憂心忡忡。“她已經照顧了你這麽久,你應該讓她去過自己的生活了。不必強求,更不必不舍。”

“我知道,只要她開心就好。我已經拖累阿姐很久了,不能繼續當她的包袱……”為什麽,覺得阿姐出嫁了,就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一絲絲冷意,緊緊包圍自己的心,只是自己的多愁善感,在作祟嗎?

還是……姐妹的心,有所感應,有所察覺,有所征兆?

“幽容,我不是這個意思。”東方戾心情有些沉重,溫暖的手心,撫上她愈發慘白的臉,輕聲安慰。

“阿姐願意出嫁,看來她真的很喜歡那個人,我明白的。”

違背着心中的忐忑,她燦爛笑着,不讓他看穿自己的,恐懼。

“我累了,戾哥哥,我想在你懷中入睡。”

害怕失去的心,像是懸空在空中,飄蕩不已,自己可以抓住的唯一的人,只有戾哥哥了。

所以,縱容自己,撒嬌,求來寵愛,安撫自己。

“好。”輕輕擁住她過于纖瘦的身子,再度為她擔憂,東方戾皺起的眉頭,再也沒有松開。

只是在他看不以的方向,懷中的女子,眼角無聲,淌下一行清淚。

“你會好起來的,幽容。”東方戾沉默了半響,最終加大了力道,圈圍住她的身子,神色一暗。

沒有了毒藥,沒有了琴想容,一定會好起來的。

深夜。

一個人,站在後花園之中,園中的薔薇,開得正豔。

眼前,卻不自覺地浮現她的容顏,這……也算是想念嗎?

夏夜的雨,傾盆而下,淋濕了自己眼中的薔薇花,只是它們始終昂首着,帶着自己的刺,不願低頭,不願屈服。即使,被毫不憐惜地對待,踐踏。

以前的自己,忘記要付出真心,一味地想要征服她的心,想要她對自己俯首稱臣。卻忘了,薔薇的驕傲和清冷,是與生俱來,無法改變。如果推動了這些,她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玩偶,失了自己的心。

大雨,驀地使自己無比清醒,醍醐灌頂。

下一刻,笑意攀升上他的嘴角,有些苦澀。

伫立在大雨之中的那一具俊挺的背景,漸漸覆上了些許陰暗的顏色,直到……被黑夜和雨水,徹底淹沒。

半年後。

“姨……”

長長的拖音,一次次地萦繞在我耳畔,律兒第一次開口喊出的,不是娘,也不是爹,而是姨。

我和珠兒一同約定,我們是律兒的姨娘,一定要他像每一個孩子一般,長大。

但是她不會知道,我們的确是律兒的親人,這也是事實。

“五姐,你和李昊,還是沒有什麽打算嗎?”

珠兒的一個無心之問,卻讓彼此都不好過。輕輕捏住律兒的柔軟的小手,我沒有擡頭看她,只是沉默着。

珠兒卻不放棄,繼續追問道。“你不想嫁給他?”

“一旦接近,都抱着所謂的目的,又如何自在相處?”我淡淡說道,低垂眉眼,替律兒扣上小襖的扣子。

起風了。

在渭城,我度過第一個,沒有薔薇花的夏季。也許之後,還有無數個。

面對着律兒,我常常微笑,因為可以在他的臉上,找到相同的回應。握上他的小手,心,似乎也可以甘于平靜。

“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

“什麽?”

珠兒一字一句,緩慢地說道。“我想回京城一趟。如今相公的生意越做越大,也許爹早就氣消了,我想我不能繼續音信全無。就算爹和娘都生氣,至少應該要他們知道,我還活着,而不是遭遇了不測。”

“五姐,你要同我們一起回去嗎?”

“我不放心律兒,這麽小的孩子,身邊不能沒有人照看。”

珠兒面色沉重,憂心忡忡地望向我。“家裏不是還有丫鬟嗎?五姐,這不是借口。”

頓了頓,我笑着說道,語氣堅定萬分。“珠兒,我不回去。”

珠兒疑惑不解,淡淡睇着我,輕聲問道。“為什麽?”

我淡淡一笑,該說什麽,當作理由?所以,索性不去找任何的理由,不必為難自己。

那裏的人或事,到底還有什麽,可以留戀的?雙眼前,卻隐隐浮現那一段回憶,仿佛是在牽扯着我,讓我無法淡忘。

沉默了很久時間,視線落在不遠處,我作出最大的讓步和妥協。“我會陪着你們回京,但是,慕容府,我不會再踏入一步的。”

三日之後。

京城。

一襲雪衣,長發在風中飛舞,掩蓋了顆顆眼淚落下的痕跡。

風隐山離我,越來越近。

渭城是個溫暖的地方,冬季,也不如京城這般,冰冷。甚至,我以為,生活在那裏,心,也可以變得溫暖起來。

其實,只是一廂情願的奢望罷了。

即使傷口随着時間而痊愈,傷疤還在歷歷在目,一遍遍提醒着,曾經的傷害,到底有多深。

但是,至少不痛了。

診治自己傷痛的時間,花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守望亭之中,我倚靠在他曾經倚靠的地方,閉上雙眼,聽着空寂的天籁之聲。

人,盡早會變得麻木的。

輕輕睜開雙眼,我俯下身子,松開了緊握的雙手。扳指,墜落溪流之中,片片枯萎很久的薔薇花,送它順流而下。

微微的光芒,越走越遠。

仿佛,逝去的回憶。

淡淡一笑,我聽到自己最輕柔的聲音,伴随着溪水,空靈而幹淨。“我最初的感情,是時候放開了。了潺,你也是。”

曾經,我怨過你,因為你的殘忍,獨留我一個人。

但是如今,随着時光的流走,沉澱在心中更多的是,感動。

因為你,讓我不後悔,至少我相信全心全意的真情。

眼底迎來一片驚痛,我卻強忍住,這一次,我不想再流淚了。

不知過了多久,驀地揚起眉眼,望向伫立在不遠處的男子,我默默站起身來,相顧卻無言。

他一襲黑衣,至少從前的他并不喜歡如此沉重壓抑的色彩。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将自己隐沒于黑夜之中,半年不見,唯一的不同,便是他身上的冷意,找不到消失的痕跡。

他是因為誰而改變?是皇後吧,那個女子,有着最清澈的眼眸和柔軟的心。

還有,他的敵人,都敗北了。

他,東方戾,是最大的贏者。

“你,為何會在這裏出現?”我淡淡一笑,我們彼此,早已過了互相敵對的時候了。

“今日是他的忌日,所以我來了,雖然知道你遠在渭城。”他的聲音平和,一步步走近我的身子。“但是,我還是來了。果然,你真的在。”

看着他唇畔揚起笑意,好像他們只是許久不見的朋友在寒暄着,可是我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說不出話來。

是,今日是他的忌日。我也以為,自己不會記得了。比起一年前的酒醉痛苦,如今的我,已經足夠堅強。

我沉默着,望着他那一雙深邃的瞳眸卻仍舊平淡如往昔,兩人的身影在月色下交融為一。

我垂眸一笑,眼神一暗,心中只是黯然。“兩年的時間,足夠去緬懷,接下來的時間,便是遺忘了。”将痛苦不堪淡忘,不再費力記得,這段過去。曾經愛過的,如今該忘了。

“皇上想見我?”迎上那一雙曾經令我膽怯卻不得不應對的陰沉眼眸,我卻在其中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冷酷。

想見,但是卻逼自己,不再去想。如此,度過半年的時間。東方戾默默望着眼前沿未梳上發髻,代表她已經成為某人的妻子,心,卻随即變得輕松。該覺得,僥幸嗎?抑或說,他是在等等這一日,看到如今這樣的結果嗎?

夜風之中,柔軟的青絲仿佛絲緞般滑過指尖他大掌,驀地握住了她柔嫩的小手,依舊感覺到她從指尖透出冰涼,他緊緊地握住了她,片刻也不肯松放。

我不敢置信,微微蹙眉,卻無法掙脫開來。只是最終,為何有不再反抗?

“皇上……”

他緊抿着薄唇,一言不發,忽然猛地拉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近。

下一刻,他松開了我。

那個吻如絲緞般似有若無的觸感,唇間還殘留一絲不屬于自己的微燙溫度,為什麽……他的吻明明就是如此輕微,而我劇烈的心跳卻像是被人重重地撼動了般,久久不能平息……

他不像是之前那個東方戾,淺嘗辄止他不曾有過,即使是反抗,他也粗暴對待.

如鲠在喉,我默默背過身去,心中并無厭惡。

早在知道他就是那個少年的時候,我就已經不再厭惡他了。

“你還沒有答應,嫁給那個男人?”他的問題,問得我心顫了兩下。

“我,配不上。”

但是,回答卻很簡單,寥寥數字,揚起嘴角的笑意,有些許沉重,但是我房間忽略。

他面無表情地望向我,低聲問道。“為什麽?”

“害怕,他想要的,我沒有。”微微一笑,我緩緩轉過身,面對着他。

“也許,我需要的,是更多更長的時間。”

“難道時間一到,你也許會嫁給他嗎?”他冷淡地問道,視線像是密布的一張網,牢牢将我捆綁在原地,無法動彈。

“我不清楚。”

這是真實的想法,半年的時間,我更加了解李昊,他也更加理解我,但是之後,我們會怎麽樣,我不想妄自揣摩。

他俊眉緊蹙,沉默了半響,最終話鋒一轉,談及其他。“上次,你提起的那件事,的确是那個女人所為。”

“每一個人,心中都有各自的苦痛。她也是……”只是東方戾他,不會知道。我清楚,琴想容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若她得不到對方的回應,她也許會将這個秘密,連同自己一起埋葬。

要她對一個根本無視她的存在的男子,親口說出這份感情,卻被忽略了這麽多年,無疑比死還要難過。

雖然她做錯了不少事,但是唯獨感情的事,沒有對錯之分。

“她自盡了,卻不願意說出下毒的理由。”

果不其然,我心一沉,低垂眉眼,心中淌過異樣的情緒。雲想衣裳花想容,她為了東方戾而盛開的姿态,得到的命運,卻是最慘烈的凋零。

“你知道原因嗎?”他冷眼看着我,黑眸之中閃爍着複雜的神色。

我但笑不語,但是我不會說出口。如果這是她的私密,那就讓它随風而去。

“皇上你,真的不懂女子的心态。”長長舒出一口氣,我側過臉,望向不遠處的黑夜。

“以前,覺得你是一個心思細密的男子,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麽事,可以瞞得了你的雙眼。但是,如今看來,你也是一個平凡的男人。”

彎起嘴角,在渭城的生活,我習慣了對人坦誠直接。“你有缺點,所以才更加真實。你不懂感情,也不相信感情。”

他站在我的身旁在傾聽,但是卻沒的打斷我。半年的時間,我們似乎都更加冷靜。不再,互相傷害。

“而我,正相反,以前的我,過分沉迷迷信那段感情,如今才會裹足不前,過分小心,如履薄冰。”

他輕柔地扳過我的肩頭,俯下身子,在我耳邊低語。“如果我說,我不想成為一輩子都沒有感情,不懂感情的人,可以嗎?”

“從小就學會了,不奢望任何不屬于我的東西。”我默默流下眼淚,卻依舊平靜地朝着他微笑。“所以,請你趁早放手。”教他體會情感的人,不會是我。

聲音,在黑夜之中一分分地堅定。“我給不了李昊的,同樣也給不了你。”

沒有半分貪戀,我離開那個不屬于我的懷抱,離開溫暖,伫立在凜冽寒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