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到牧場幫我，害得我一回家，我娘就念叨個不停。”
李昊抱起一大疊幹草，走向馬廄。頭也不回地說道。
輕輕地撫摸着馬兒的皮毛，我彎起嘴角，笑着回應。“我喜歡忙碌。”，忙碌，才可以打發細水長流的時間，心，不會覺得虛空。
“用忙碌驅散心中的孤單嗎？”
微微頓了頓，我居然無法立即回答。淡淡一笑，撇開視線，不想讓彼此，變得更加尴尬。
他似乎意識到我的沉默，随即開了口。“天很快就要黑了”，等我所有的馬，我們就
一同回家。
“好”
天際，漸漸地被黑夜染透，一輪彎月爬上樹梢頭。
“李昊，你大哥和那位姑娘，怎麽樣了？”
“我大哥是一個簡單的男人，只是給予，不在乎得到多少。”頓了頓，他望向我的方向，說道。“我想他是因為害怕，那位姑娘無法接受他。”
“感情真的很複雜，一旦遲疑和躊躇不前，也許會錯失良機。”手中燈籠，照亮不遠處的道路，低垂眉眼，我淡淡說道。
沉默了半晌，他最終打破了彼此的沉默，低聲說道。“你似乎深有體會。”
心驀地一沉，我擡起眉眼看他，最終卻言不由衷。“沒有，只是身邊發生的故事不少。”
他冷嗤一聲，似乎不屑一顧。“感情也許會傷了別人，也會傷了自己，但是為何世人還是苦苦沉迷其中？”
擡起眉眼，望向天際的星辰彎月，我随意說道。“我想，是因為人的心，猶如明月，即使知道感情會像是夜色一般，吞噬自己所有光輝，帶給自己的是黑暗和痛苦。但是，依舊選擇用一世的時間，去尋找夜色，與其相伴。”
“但是，如果你要尋找，應該找一個帶給你光明和希望的男子，而不是絕望。”他停下了腳步，冷眼看着我，神色凝重。
“我會的。”對于他的所有忠告，我都樂于接受。
“慕容晚，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裏。”
聞言，微怔了怔，我望着面前的樹林，那個身影漸漸走出黑暗，我的心驀地一緊。
這個人是．．．．．．仇逸卓？
他身上的盔甲殘破不全，手中抱着一把長劍，面容猙獰而扭曲。
“藍帝身邊的，盡是本将軍的心腹，想必是你提醒藍帝，要他提防本将軍是嗎？果然，他如今要除了本将軍！當初，是我仇逸卓幫的他否則，他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武将，根本成不了氣候！”
他一身危險的寒意，李昊一把拉過我，擋在我身前。仇逸卓冷笑一聲，打量着護着我的李昊，眼神閃過一絲深意。
“別說是一個人，就算是十個人，也擋不住本将軍的劍。”
我很清楚，仇逸卓武藝高強，李昊不會是他的對手。輕輕拉開他的手，不想再連累李昊，面對着仇逸卓，冷靜地說道。“是，的确是我說得。但是，你意圖不軌，狼子野心，有你一日，大哥只能做一個什麽都做不了的傀儡！”
“想要引起兩國争鬥的人，從中漁利的人，怕是仇将軍你吧。”
語氣一分分地變冷，我面無表情地望着他。“更何況，你不會安于大将軍的位置。有朝一日，你會成為大哥的障礙，你，不得不除。”
“真是個狠心的女子。”他雙眼通紅，眼神驀地變冷，擡起手，利劍狠狠地刺向我的方向。
身子被重重撞上一旁的地面，我不敢置信地望着身後的李昊，以手緊握住仇逸卓的長劍，鮮血不斷地從他的指縫中淌出，一滴滴地落于地面，刺目的鮮紅。
“還不快走！”李昊轉過頭朝着我大喊，聞言，仇逸卓陰沉地笑着，加大了手中的力道，逼得李昊步步後退，血痕，在地面之上，慢慢蔓延。
我應該逃離嗎？不管不顧李昊的死活，做一個貪生怕死之輩？
“你沒有想過，即使本将軍不在，你大哥也只是一個傀儡，他同樣會輸的一敗塗地！”仇逸卓肆意笑道，驀地抽出劍，重重刺向李昊的左臂。利劍從他體內抽出，再度割傷他的右腿。我親眼看着，李昊體力不支倒地，鮮血染紅了他的身子和身下的土地。
“快走．．．．．．”我的耳邊，傳來他氣若游絲的聲音。
“看來，你想要和這個男人一起死？”從眼中透露着殘忍，他踩過李昊的身子，一步步走向我。
“你忘了，東方戾是個什麽樣的男人？還是暗中對他，抱着什麽不該有的希冀？”
“你似乎并不了解他的過去，他可是比本将軍更加心狠手辣，陰毒的男人。”他并不急于殺我，眼神狠戾，不急不慢地說道。“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恨本将軍嗎？幾年前，他不過是一個毫無尊嚴的質子，別說淩雲國的先帝，就算是本将軍，也沒有将他放在眼裏。”
“他的命夠硬，才有本事撐到如今，你也許該去問問他，鞭笞的滋味，是不是很好受？”我的眼前，驀地浮現他後背之上，條條傷痕，不堪入目。
那些，都是在淩雲國留下的嗎？那麽，心也是在經歷過這些之後，才變得堅硬如鐵？
“還有一件事，我想你會感興趣的。”
“當他還是質子的時候，跟随前往淩雲國，留在他身旁服侍他的宮女，被先帝看上，強占了身子，最終被賜死。當時，他親眼看到這樣的場景，卻沒有能力救她。”
“經歷過這些事的東方戾，早已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惡魔。”
的确，為了報複，他不擇手段。我的心像是一把刀，狠狠刮着，這些話語，更是一種酷刑。
“如今，也是他，将我逼得無路可退，他逼瘋了霓裳，更要我的命。不過，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我認了。”
“不過，至少也應該讓他嘗嘗，同樣的滋味吧。慕容晚，一同下地獄，如何？”他揚起嘴角的冷意，宛如惡魔一般，驀地揚起手中的長劍。
“不要怨我，只因，你的男人是東方戾！要恨的話，就恨不該與他扯上關系！”
冰冷的劍，狠狠刺進我的肩膀，眼前一片漆黑，我緊咬牙關，望着仇逸卓眼中的笑意，一分分地加深。
“我就知道你會出現的，東方戾。”
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難道是他？青色衣袍在夜風之中翻滾，我的視線漸漸模糊，痛，在渾身四處蔓延開來。
“你來晚了，否則，你的女人也不必受這些皮肉之苦。”仇逸卓一把拉過我虛軟的身子，用力的鉗住我的手腕，我纖細的骨頭差點斷掉，雖痛得流下淚，但我仍緊咬着牙關，不肯對他開口求饒。
恍恍惚惚，我看到他躍下馬，卻無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你敢動，小心我殺了她！”仇逸卓冷淡地丢下一句話，随即加在我脖頸處的長劍，再度用力，察覺到。細小的傷口處，有綿綿不斷的血液，溢出。
也許，今日這一關，我逃不掉了。
“放了她！”
“就算本将軍要死，也會帶着你的女人，一起！”仇逸卓陰冷的笑聲，穿透在夜風之中，那一刻，明明是夏季的微風，我居然覺得寒冷徹骨。
“不想看她死吧，覺得要她下地獄可惜嗎？”仇逸卓肆意笑道，聲音之中，只剩下殘忍的冷意。“那麽，換成你如何？”
“用你的命，換她的命，東方戾，你會願意嗎？”
“不要管我……”用盡所有的力氣，我吐出這一句話。
“我的命太硬，如果你拿的走，那就試試。”東方戾的聲音之中，我卻再也無法辨識，更多的情感。
“原來，你也終究還是有弱點。”仇逸卓的語氣中，再無一分笑意，抽回利劍，冰冷的玄鐵擦過我的臉頰。
“偏偏，本将軍不要你的命，在你眼前傷害慕容晚，你是不是更加不好過？”
腳步，沉穩而沒有一絲慌亂，漸漸逼近我們。
“如果你放開她，我還可以留你一個全屍。”頓了頓，他的語氣，愈發的陰沉。“如果你殺了她，就什麽都沒有商量了。”
仇逸卓沉默不語，只是手中的長劍，并無放下。我清楚，他不會妥協的，他曾經是将軍，亦不會向敵國投降。
眼前閃過一絲冷光，那是……他的寶劍。
“仇逸卓，我早就可以殺你，但是我沒有。留你到此刻，是我最大的失誤。”
身後，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難道是他的侍衛？
仇逸卓驀地握緊劍，方向一轉，劃過我的後背，身子無力地滑倒，跌倒在一個有力的懷抱之中。
他似乎察覺到什麽，驀地轉身，手中的寶劍擋住仇逸卓的攻擊。
身上的三處傷口，令我無法集中精神，視線變得無力而渙散，望着倒在不遠處的李昊，望着面前的厮殺，全身上下，只剩下寒冷和刺痛。
再度醒來的時候，眼前的，卻是仇逸卓的屍體。刻意忽略東方戾右臂上的傷口，我撇開視線，輕輕問了一句。
“李昊，他還好嗎？”
東方戾的黑眸冷沉，沒有想到，她顫抖的眼神，再度深深刺痛了他。更沒有想到，她一開口，問的，居然是這個。
他冷着臉，眼神變得陌生而頹敗。“為什麽，只關心他的傷勢？”
“你是一國天子，關心你的人，多得是。”思緒翻飛，我想要執意撐起自己的身子，無奈卻沒有半點力氣。不過，李昊應該沒有傷及要害，不會有性命之憂。
他的臉上，再無一分笑意，一身冷意橫生。“但是，其中沒有你。”
我輕聲說道，不再看他。“相信也一樣。”
心驀地一緊，我擡起眉眼，勉強支起身體，走向離自己不遠的李昊，探向他的口鼻，還有氣息。
“謝謝皇上的救命之恩。”
丢下這一句話，我低低喚着李昊的名字，等待他可以醒來。
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俊眉緊蹙。“你這麽在乎他？”
自己卻連強顏歡笑的力氣，都沒了，輕輕嘆口氣，我喃喃自語。“我不想見到，有人因我而死。”
“将他帶上馬車。”
他驀地開了口，命令身邊的侍衛，搬動李昊的身子。
我心中的防備再度豎起高牆，急急問道：“你要做什麽？”
“難道你以為，你還有照顧別人的力氣？”他冷嗤一聲，驀地彎下身子，不理會我的回應，霸道地抱起我的身子。
“為什麽？”不清楚，為何他要趕來救我，為何要做這麽多事？我，真的不清楚。
他斂眸冷冷地瞅着我，無動于衷地回道：“你必須活着。你要恨也好，要怨也罷，你就是必須活着！”
心，像是一度被掏空一般，随即被沉重的苦澀填埋。
“你要帶我去何處？”
“客棧。”他的語氣冷淡，不再看我。“難道你想要你的親人，見到你這副摸樣，為你擔心？”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珠兒的行蹤，怕是他早就了然于胸，只是再也沒有去追究了。
“李昊呢？”
“他的傷更重，我的手下會帶他去醫館的。”說完這一句，他便緊抿薄唇，再也不多說一個字。
在這一段不短的路程之上，我的耳邊，卻不斷地反複着仇逸卓曾經說過的那些話。那是……觸目驚心的過去，連他都從未親口提起的過去。
不止是鮮血，傷口，更多的是，恥辱。
沒有人，生來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惡魔。
客棧，夜深。
他解開我的衣裳，我沒有拒絕，他替我處理身上的傷口，我沒有反抗。趴在床上，望向他，眼看着他倚靠在床頭，視線落在不遠處。
我默默閉上雙眼，因為累了。
“你終于除去仇逸卓了。”
壓低聲音，我輕聲說了一句，
“他不該用你來威脅我。”他的臉上，沒有更多的表情，丢下這一句話。
“的确，不應該。”我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同，至少，在他的心裏，是這樣的。
他望了我一眼，冷淡地說道。“你休息吧，我會留幾個手下，在渭城保護你。”
“不必了，仇逸卓死了，我不會有其他的危險了。”婉言拒絕，卻驀地再度開口問他。“不過，你明日就要回京城了？”
半響，他沉默不語，最終點點頭。
淡淡一笑，他不該在渭城停留太久的時間，這樣也好。
“還有一件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什麽？”微怔了怔，我迎上他的黑眸，柔聲問道。
“慕容琳，她的确死了，但兇手不是我。”
我的心驀地一緊，不是他？是我誤會他了？只是他殺的人，實在太多，我根本不敢報以希望。
他面色冷峻，聲音低沉。“她是被一夥馬賊殺死的，被搶去了所有錢物，我的手下趕去的時候，只找到她護在身下昏睡着的孩子。而那個手镯，便是藏在孩子的襁褓之中。”
緊緊咬住下唇，我沒有想到，居然這才是真相。
他久久凝視我，眼眸之中沒有一絲冷意。“真正的兇手，已經全都伏法了。”
沒想到，堂堂天子，居然願意向我解釋。只是，心中的層層苦澀，一次次将我吞滅。
“那麽，孩子呢？”
他溫和地牽動嘴角，某種蒼勁的洗煉藏在他那若有所思的笑紋裏。“在你眼中，我除了殺人，什麽都不會？”
“沒……沒有。”不知為何，心中感慨萬分，我不該對他存在任何偏見。
眼底浮現一絲複雜的笑意，他的視線，緩緩落在我的臉上。“我沒殺他。”
頓了頓，我眉頭微蹙，緩緩問道。“只是，你如何在宮中安頓他？畢竟，皇上你還沒有子嗣。後宮憑空多出一個嬰孩，只會引來非議。”
“想說什麽？”
“這個孩子已經成了孤兒，雙親不在，我想代替他們，照顧他。”
“至少，我是他的姨娘，而且，知道他的存在的親人，也只剩下我一個了。”微笑着望向他，心中再無一分沉重，化解之後，居然如此輕松。
他審視的眼神，望着我。“沒有任何私心嗎？”
“我有私心，皇族自然身份尊貴，生活無憂，但是勾心鬥角的生活，也許并不适合他。宮外，也許更好。”我淡淡一笑，慕容琳，你我的恩怨，早就已經結束了。我答應，至少，他會活着，好好活下去。
“皇上請放心，我不會告訴他一個字，關于他的身世。他，永遠也不會知道。”語氣，多了幾分堅定，不容置疑。
“好，我信你。”
他的黑眸，漸漸轉沉，我微怔了怔，卻不敢相信，他說，相信我？
我們兜兜轉轉，錯過了無數回，誤解了無數回，傷害了無數回，他卻願意給我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