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
新婚之夜。
以胭脂掩蓋自己的蒼白無力,徒增一身珠光寶氣,她自知自己只是蒲柳之姿。
但是他依舊說,自己是這世上最美麗的新娘。戾哥哥難道不知道,他安慰自己的時候,并不真誠嗎?
“我知道,這是你的心願,成為我的妻子,我将守護你一生。”東方戾輕輕握住她的柔荑,神色一柔。
東方戾凝視着琴幽容,卻驀地想起了那一個女子,孤單的背影,停留在山洞口。她凝望着那一隊迎親隊伍,滿含淚光。
她告訴自己,她也想擁有一次婚禮,不在乎,有多麽粗劣不堪。甚至,不在乎所嫁之人,是否平淡無奇。
此刻的她,又在何處?是不是不真的甘願放下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嫁給一個平凡的農夫,樵夫,或者漁夫?那種生活,是她想要的嗎?
是,慕容晚,你終于拜托了我的擺布和控制了,你終于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了。一想到她也會打扮地如此楚楚動人,身披鮮紅的霞帔,頭戴鳳冠,在新房之內,等待一個陌生的男人,含情脈脈,不禁怒從心來。
琴幽容望着沉默不語的東方戾,卻隐隐察覺到,他的回憶之中,藏着另外一個人。
淡淡一笑,她輕輕握住東方戾的手。她清楚,這場婚禮,只是替代品。因為戾哥哥無法向自己說出那一句話,所以給了自己一場風光奢華的婚禮。
自己卻開始貪心了,可以成為他的妻子,無論時間多麽短暫,都覺得值得。至少,還有一年時間。
“幽容?累了嗎?你的精神不太好,喝藥了沒有?”即使是畫着精致的妝容,他還是一眼就看透她嚴重的疲憊。
琴幽容的眼中,盈盈閃動着光。“戾哥哥,你又要走了嗎?”最近這段時間,他總是陪伴在自己身邊,但是每當自己陷入沉睡之後,又無聲的離開。
“今晚是我們的新婚之夜,我怎麽會走?”東方戾淡淡一笑,手掌輕輕撫上她嬌嫩的臉龐。“你是我的皇後,我們應該在一起的。”
琴幽容含着笑意,卻不願松開她的手。自己的确是累了,但是更害怕,醒來的時候,這會變成一場夢。自己的身旁,依舊沒有他的身影,仿佛,自己是誤走入他的生命的一個過客,很快就要離開他。
眼看着他睡在自己的身旁,琴幽容心中無比安心,默默閉上雙眼,即使今夜自己會長眠不醒,也不會覺得不甘心了。
暗暗側過身子,依靠在他溫暖的懷抱之中,輕聲說道。“如果,上天給我的不止是一年的時間,也許我就不會答應成為戾哥哥的妻子。”
東方戾默默望着懷中的人兒,低聲問道。那張俊臉上,仍冷酷宛如石像,但黝暗的雙眸,卻滲入些許笑意。“為什麽?”
琴幽容沒有睜開雙眼,嘴角靜靜流淌着笑意。“因為沒有時間的限制,我可以一輩子留在戾哥哥的身邊,就這麽遠遠地看着你,不計較名分。”
“可惜,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身子沉重疲憊,知道上天不會給我一個奇跡,所以無論是戾哥哥送給我的是什麽,是名分還是婚禮,我都樂于接受。”
“只要是戾哥哥給我的,以後都将是我最美麗的回憶。”
東方戾輕輕拂過她的劉海,望着呈現在自己面前這張明淨天真的臉龐,壓低聲音安穩道。“總是想這些,對你的病沒有好處。”
“我并不難過,真的。只是有些舍不得罷了,舍不得戾哥哥,舍不得姐姐,你們都是我最親的人。”說好了,今夜絕對不能流淚,不吉利,暗暗提醒着自己,吞咽下苦澀的液體。
緊緊擁住她纖瘦的身體,東方戾憎惡自己的無能為力,替她找遍天下名醫,卻依舊沒有用。難道,真的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死去嗎?
怎麽可能,找不到病因?
自己已經萬分謹慎,但是琴幽容的病症一日日加重,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雖然她的身子天生單薄,但是遠不該如此嚴重才對。若是人為,根本就沒有刻意下毒的痕跡。出現在琴幽容身邊的人,都是自己嚴格挑選,不可能有所企圖才對。
難道,就連自己想要真心保護的人,蒼天也要收走不成?
難道,偏要自己孤獨一生?
她漸漸在自己懷中沉睡,東方戾卻根本無法安睡,糾纏不清的那個身影,或淺笑吟吟,或冷若冰霜,或淡漠冷靜,盡是她。
該死,為何他總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總是情不自禁在想她?!
清晨。
琴幽容醒來了,這一次,身邊的男子還在,不是幻象。微笑着望着他,悄悄起身,換下紅色嫁衣,洗去一臉妝容。
卻在不經意轉過頭看他的時候,見他早已下了床,拔起手中的利劍,長劍一揮,劍尖上血滴緩緩落地,血光映照着那張俊容,看起來奇詭無比。
血色,在床單上慢慢蔓延,琴幽容逼着自己,轉過身子。當作,一無所知。
林太醫曾經說過,自己的身子根本不能圓房。戾哥哥這麽做,完全是為她好,不落下自己被争議的把柄。
但是為何,卻覺得自己好心痛?擡起眉眼,望着銅鏡之中的自己,卻早已彎不成一個微笑的弧度。眉峰上的陰霾,壓彎了柳眉,拂不去。
後宮的那些女子,是戾哥哥的女人,沒有任何名分。但是如今成為皇後的自己,也許永遠無法真正成為他的女人。
他并沒有冷落自己,為何她卻覺得無奈?
三日之後。
“主子,屬下找到慕容姑娘的下落了。”劈風一步步走向東方戾,今日,他帶來一個好消息,至少,可以化解主子的陰郁的情緒,
“她在渭城。”
東方戾頭也不擡,心中卻早已暗潮洶湧。渭城,足夠偏遠,她是想要把自己藏起來?“知道了。”
劈風不甘心,繼續問下去。“主子,不想讓屬下将她帶回來嗎?”
東方戾語氣不善,帶着微薄的怒意。“她要走,我成全她,還回來做什麽?”
“是,屬下明白。”劈風驀地轉過身,想要退下。
東方戾驀地擡起頭來,喊住了劈風。“等等,就這些而已?”
“據說,慕容姑娘與一戶人家走得很近,而那家的女主人,想要極力撮合,讓她成為自己的兒媳婦。”劈風面無表情地說道,自己十歲時就成為主子的随身侍衛。據他了解,主子不是天生就這般冷漠,但是牽扯實在太複雜,才會導致他明明動了情,卻不願意靠近。
他俊眉微蹙,沒想到,她果真過的暢快惬意。“是大戶人家?”
“不是,算是殷實之家。”劈風望着主子的表情,回應道。
東方戾冷笑一聲,故作鎮定。“她答應了?”
“屬下不知。”
不知?聽到這一個字眼,東方戾的臉色更加難看,不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離開了他,她這麽快就找到了新的歸宿,鋪好了所有的後路?看來,她的确是很早就想擺脫自己了。
自己居然有一刻願意相信,她眼中流露出來的真誠,甚至,面對她對自己的照顧,有些感動。
該死,自己只是在一廂情願罷了。即使他們曾經有過最親密的關系,即使自己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也可以在另外一個地方,過得快活!
“慕容姑娘不适合主子。”故意正話反說,劈風在了解這個主子不過,只是想逼他正視自己的心。
東方戾沉住氣,漫不經心地吐出四個字。“說來聽聽。”劈風跟了自己十幾年,提出的都是對自己有利的忠告,這一次,也是這樣嗎?
“慕容姑娘堅定倔強,不如皇後溫柔似水。”
“繼續。”
“慕容姑娘心思細膩,不像皇後單純天真。”
“說下去。”
“慕容姑娘冷靜淡然,不比皇後娴靜順從。”
劈風面無表情的臉,繼續面對着東方戾.“聽到屬下說得這麽多有關慕容姑娘的缺點,主子是否覺得好些了?”
“你說的這些,是缺點嗎?”東方戾眯起危險的黑眸,冷嗤一聲。難得劈風願意說這麽多,自然是另有深意,自己不可能看不到他的用意。
劈風回答地利落幹脆,沒有拖泥帶水。“當然是。慕容姑娘的心,很難征服,也不受控制,自然不适合主子。而慕容姑娘最大的缺點就是,用情專一,緊閉心門,遲遲不願接納主子。主子沒有必要,在慕容姑娘身上,花費更多的時間。”主子是個不善于表達情感的男子被,這一段情路,亦是對主子的考驗和苦難。
“是這樣嗎?”東方戾嘴角揚起些許淡淡笑意,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有些疲憊與蒼涼。
“主子心中自有明辨。”劈風低下頭去,正色道。
東方戾俊眉緊蹙,面對再大的戰争,自己都可以冷靜面對。只是唯獨她,總是讓他忘記和抛棄自己的理智,暴露最真實的一面。“是我對她太苛刻殘酷嗎?”
劈風卻沒有正面回應,只是緩緩說道。“屬下曾經以為,慕容姑娘接近主子,是帶着恨意來的。但是,她沒有。這一點,屬下覺得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東方戾冷着臉,壓低聲音問道。“怎麽說?”
劈風謙卑面對,從容地回應道:“若是一般的女子,對于江子潺的死,如何釋懷?甚至,甘願留在主子身邊這麽久?這樣的胸懷,亦不是常人能有。”
東方戾覺得這樣的聲音,不免有些刺耳,揚眉冷笑。“你是說,她以德報怨?”
雖然他沒有直接殺了江子潺,但是他的死,自己的确有一些責任。自己雖不在她面前承認半分,但是看到她對那個男人的想念未斷,更加覺得憤怒。難道說那個女人胸懷寬廣,就顯得自己冷酷狹隘?
“屬下不敢。”
“算了。”東方戾大手一揮,不再想聽下去了。
“屬下告退。”
等等,劈風轉身的瞬間,在他眼中轉瞬即逝的,那是笑意?看來,自己煩躁不安的情緒,太明顯了。
移開視線,冷沉下臉,他似乎并不清楚,卸下層層防備的她,到底是一副什麽摸樣?應該很溫柔吧,至少,他還記得那一夜,她面對江子潺的笑容,美麗而燦爛。
但是自己回頭望,她那一張臉龐,連一絲笑容,都不屬于他。
她卻永遠不會知道,那也曾經是她給他的酷刑。
沉默了半響,最終他作出了一個決定。
渭城。
山林旁的溪流,是我最常來的地方。
安靜,惬意,我坐在一旁,指尖滑過清澈的溪水,彎起嘴角。
“你還是來了這裏,我果然沒有猜錯。”
身子一僵,擡起臉,望向越來越近的那個男人,心驀地一沉。果然,所謂的重病,只是假象而已。
“你娘親生前念念不忘的地方,便是渭城。”他站在我的身旁,望着眼前的青山綠水,似乎不無感觸。
“你雖然從東方戾身邊逃離出來了,但是還是要小心,雖然渭城偏遠,但他要想找一個人,再簡單不過。”
“謝謝慕容大人的提醒,不過,你看來是多慮了。”我淡淡一笑,什麽時候開始,他擔心我的安危了?
“我這個爹,不是讓你覺得苦不堪言嗎?”
“不顧你的感受,不斷利用你,責難你,所以你覺得厭惡至極。”他的視線,緊緊鎖在我的臉上,我冷淡地直視着他的雙眼,下一刻,不經意間瞥到他斑白的鬓角。
“在見到宛心的第一面,我再也移不開自己的雙眼。我以為,找到真正喜歡的女人,所以不在乎她的身份。”
“新婚一年,你侬我侬,如膠似漆,情意綿綿。想知道,之後為什麽我會突然冷落她,遷怒你嗎?”
緊緊握住雙拳,我刻意忽略心中的寒意,轉過身去。
“嫁給我之後,曾經,她瞞着我,暗中去見了一回先皇。”他頓了頓,眼中噴薄着怒意。“藕斷絲連,叫我如何咽得下,這一口惡氣?”
“你說什麽?”我不敢置信,眼底迎來一片驚痛。
“更何況,之後她告訴我,有了我的孩子。”他久久凝視着我,冷笑一聲。“這個孩子,真的是我慕容宇健的嗎?”
我無力地笑着,雙眼卻變得濡濕。娘親,這就是你願意托付終身的男人嗎?悲哀,随着淚水,慢慢溢出眼眶。“你懷疑娘親?懷疑娘親是個不貞的女人?懷疑我不是你與娘親的女兒?”
狠狠拭去臉上的淚水,我冷眼看着他,聲音再度變得冷漠。“真是可笑。”
“我也覺得可笑,如果不是那麽迷戀她,我怎麽會至今還無法釋懷?!”聞言,他喃喃自語,臉上浮現出些許複雜的神色。
“抱歉,我不想聽你說已故之人的是非。”真是……荒唐,娘親,我為你不值。吞咽下心中的苦澀,我故意忽視心中的痛苦。更何況,當今娘親和先帝都已不在人世,要我如何懷疑自己的娘親,去相信他的片面之詞?!
他的眼色一沉,神色嚴肅。“如果柳宛心對我不忠,那麽,你就是東方戾同父異母的妹妹。你應該知道,你不能再見他。如果不是的話,那自然最好。”
我在心中苦笑,沒有想到,之前的他即使懷疑,還是将我推向東方戾。此刻,卻抖出這般不堪可憎的真相?!不可能,不會是真的。
冷笑道,我擡起眉眼看他,心中萬分蒼涼。“你的意思是,要我去相信,我有一個不忠貞的娘親,有一個亂倫的兄長,而我,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是這樣嗎?”
慢慢加深了臉上的笑意,我笑他聰明一時,卻如此糊塗,讓嫉妒和仇恨,占據了心。“如果我是先皇的女兒,那麽,當初他為何沒有反對太子與我的婚約?難道,也要促成一段亂倫的感情嗎?”
他沉默了半響,冷淡地回應。“先皇對此一無所知,只把你當成是我的女兒。”
我搖頭苦笑,步步後退。“娘親對自己足夠狠心,不給自己留任何後路,否則,如何會以成為清倌的方式,斷了先皇最後的希望?”
“娘親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即使倍受冷落,她還是留在慕容府,至死方休。”每一個字,都成了苦痛,理智,就快要崩潰。
“這一句話,我埋在心底很久了,遲遲未說。”強忍着流淚的沖動,我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暗暗告訴自己,自己要為娘親讨回一個公道。“虧欠娘親的人,一直都是你,慕容大人。”
“你懷疑娘親,你冷落她,害死她的人,其實是你!你給過她多久的快樂和幸福,你做的更多的,是不停地傷害她!只為了你的自尊和嫉妒!”
“如果你真的喜歡娘,那麽你自私的感情,囚禁了娘親,最終害死了她,你才是兇手……”
驀地轉過身,我不想再看到他,即使背負不孝女的罪名,我也甘願一人來承受。
跑出山林,我的心像是被一下子被掏空,腳步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雲彩,下一刻也許就要墜落,摔得灰飛煙滅。整個人,失魂落魄。
雙眼,漸漸變得濡濕,我卻倔強的,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如此狼狽的模樣。
驀地,重重地撞上一個人的胸膛,我擡起淚眼,他是李昊。他擋住我,扶住我的手,濃眉緊蹙,指向我身後的方向。
“那個人是誰?”
淚水,在這一句話之後,宣洩而出。那個人,對我來說,到底是誰?是誰?全身似乎都在疼痛,放下了最後的防備,我依靠在他懷中,第一次,不想把自己的淚水,獨自吞咽入腹。
他并沒有任何安慰,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安靜地陪着我,很久很久……
淚水,沾濕了他的胸前一大片衣衫,我不在乎自己是否冷靜,是否從容,是否狼狽。
不遠處的山林。
“主子。”
主子願意暗中出宮,前往渭城的理由,自然是為了慕容姑娘。方才還未主子高興,至少主子正視了自己的心。
只是剛下馬車,見到的,卻是這樣一幅場景,望着主子的表情,越來越冷淡,不禁想要前去将她帶出來。
東方戾冷着臉,揚手,制止了劈風。眼望着她在其他的男人懷中哭泣,胸口像是被重拳一擊,心底某個地方隐隐作痛。
這才是真正的她,沒有僞裝的堅強,和每一個柔弱的女子一樣,有最令人憐惜心疼的淚水。
只可惜,自己從未成為她可以依靠的肩膀。
因為自己,她積怨很深,獨自吞下很多眼淚吧。
“主子……”
那個讓她依靠,任由她在懷中哭泣的男子,又是誰?
“屬下去調查,他是誰。”劈風夠然是自己最得力的心腹,知道自己想要知道什麽。苦苦一笑,但是下一刻,他直直背轉過身。
“不必了。”
那個男人是誰,他不在意。之前她曾經說過,想要自己的信任。
此刻,他的信任,給她。
只是不知,如今的她,還需要這份信任嗎?
“我們回宮。”
說不清楚,自己到底為何而遲疑。看到她一眼,親眼看到她哭得如此慘烈,居然覺得十惡不赦的人,是自己。
自己仿佛真的是,毀了她的惡魔。
難道,在感情的世界,也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