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晚 - 第 83 章 咄咄逼人

聽着這帶刺的話語,我驀地睜開雙眼,語氣變得淩厲。“花絡女是每一個女子都豔羨的身份,四殿下應該在那一日就清楚,慕容晚與其他的女子都一樣,沒有任何的不同。”

“無名親口告訴我,我便是花絡女,這雪麟國未來天子的女人。預言都擺在我的眼前了,我又如何不認命呢?”帶着笑意,迎上他的眉眼,我的話語之中,暗藏挑釁。

坐直了身子,暗中緊握斬月的缰繩和馬鞭,淡淡睇着他,語氣平淡。“帝王之位,長幼有序,先皇的意思是傳給儲君太子殿下,四殿下你的滿腔雄心,怕是要落空了吧。”

“假以時日,太子殿下登基稱帝,四殿下你又何處容身?”畢竟,東方戾與太子之間的矛盾,實在太多,如若太子得勢,眼中便不會再容得下失勢的東方戾。

境況若相反,也一樣。沒有人,會把威脅和阻礙,留在自己的眼下,必定除之而後快。

“你的言下之意,是說本皇子自顧且不暇,千萬不要得罪将來的皇妃是嗎?”

彎起嘴角,勾揚起臉上的笑意,我轉過臉去,緩緩丢下這樣一句話。“世事難料,我想,我們彼此還是不必太早下定論吧。”

他冷笑一聲,調轉馬頭,迎向我的身邊。“你就這麽想當天子的女人?到底是利欲熏心,虛榮作祟,還是強裝笑臉而已?”

強裝笑臉?我的眼神一暗,也許吧,但是更多的時候,我也對自己感到陌生。

“四殿下,如果只是恨我,你不必對慕容晚的內心想法,有太多不應該的好奇。你只要處心積慮,想着如何毀了我,即可。”

沉默了半晌,他騎馬攔在我的身旁,語帶冷意。“本皇子何時說過,要親手毀了你?”

不置可否,我淡淡睇着眼前這個一襲黑色勁裝的俊美男子,身下是一匹通體雪色的高頭大馬,一身凜冽氣勢和尊貴無敵,令人不敢逼視。

“殿下即使不說,你的雙眼,你的表情,你的舉動,都早已暴露了你對我的仇恨。我經歷的一切,不都是殿下一手操縱的嗎?”

“是,又如何?”他的嘴角暗暗揚起,一絲冷意橫生。

視線狠狠地穿透我的眼瞳,他的聲音低沉着,卻沒有一絲該有的情緒。“這是你應該承受的,應該的。”

“真是……”我頓了頓,勇敢地迎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嘴角的嘲諷笑意一分分地加深。“殿下你真是可笑。”

“你居然說,本皇子可笑?”他俊眉緊蹙,臉上再無半點笑意,眉間盡是萬年不化的寒意。

“若是當真是我娘親欠你們的,母債女還,我沒有半點異議。”微微仰起臉,我咽下心中的苦澀,聲音淡然。“即使是今日殿下手中的利劍架在我的脖頸處,要我償還,我也不會覺得不該。”

“你似乎很想為自己辯解。”他坐在馬背之上,雙手環胸,視線投向我的方向,聲音依舊沒有些許的起伏。

頃刻之間,他移開了視線,背過臉去,我無法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只聽到,他幽幽地說了一句。“他給了柳宛心癡情,但是給了母妃,卻是絕情。”

望着他的臉,我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話。“的确,睿敏皇貴妃犧牲了自己的愛情,我的娘親又何嘗不是?”

“當年的罪臣柳昌明之女柳宛心,與先皇邂逅之後,自此,先皇對她念念不忘,甚至,有了想娶她的念頭。”嘴角的笑意沉重,我平靜地談起這一個早已被世人遺忘的故事。“無奈,罪臣之女的卑微身份,根本無法配的上當年的太子殿下。”

“偏偏先皇付出的是真心,不願放棄這段真情,年輕的太子這一個沖動的念頭,無疑是在挑戰皇室尊嚴。于是,先放開手的人,是我的娘親柳宛心。”

他的眼神驀地一沉,狠狠地扼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足以捏碎我的骨頭,生生的疼。“你說什麽?”

是啊,很刺耳的故事,他根本就沒有耐心聽下去。但是,我必須講下去。

“不,娘舍棄的,不只是自己的感情,更是舍棄了自己。她犧牲了她最初的真心,只身走入青樓,替自己用清倌的頭銜,築造一條永遠無法回頭之路。要徹底斷了先皇的牽念,要先皇死了心,一心披上黃袍,當這天下的皇帝。她不要他為了自己一個卑微的女子,與全天下為敵。”

“心儀的女子成了煙花女子,國法與皇朝自然都無法容得下她,先皇即使痛苦,也只能死心放手。”

“後宮三千,佳麗無數,卻找不到一個可以代替娘親的女子,即使當上了一朝天子,也無法消去心中的遺憾。:”

他低聲咆哮,宛如一頭野獸一般,黑眸之中,只剩下深沉複雜的顏色。“夠了!”

淡淡一笑,我不留痕跡地撇過臉,聲音柔和,緩緩說道。“四殿下不覺得,這個故事很精彩嗎?”

“此刻,你的仇恨,似乎根本就站不住腳。”頓了頓,我強壓下心中的隐隐作痛,迎上他的雙眼,繼續說下去。“如果殿下執意繼續恨下去,我也不會阻攔。”

他神色冷凝,怒意在眼底轉瞬即逝,暗潮洶湧。“你果真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薔薇。”

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我面無表情地凝視着他,說道。“東方戾,你已經奪去了我最珍視的東西,就算心有恨意,我們之間也早應該兩訖了。”

移開視線,不等他的回應,調轉馬頭,我向前方馳騁而去。那個故事的一字一句,都還留在我的耳邊,即使故事中的男女早已年華老去,告別人世,我依舊還是被這個故事所感動。人生自是有情癡,即使是天子,也有無奈的時候,但是至少心中的真情,是不會随着時光的流逝而褪色的。

軟弱和無奈,并不是罪過,人生在世,往往遲疑在選擇之中。

別過頭,我不看不聽,感情不願意成為過去,那麽對于苦難,我只能甘之如饴。

他從我的身後,追了上來,臉上依舊只剩下冷意。“感情在你的眼中,便是神聖的東西?”

我沒有流露太多的情緒,不禁加快了速度。“感情在殿下的眼中,卻是一無是處,是麽?”

聞言,像是刺痛到了他的痛處,他的黑眸之中驀地變得閃過一絲複雜,眼神陰鹜,我自然清楚,王府之中的那位神秘的容小姐,是他真心想要守護之人。

望向就在眼前的風隐山山腳,我側過臉去,語氣平淡。“殿下,道不同不相為謀,話不投機半句多。如果這還不能化解你的恨意,那麽,我會奉陪到底。”

望着那一雙陰沉的雙眸,嘴角的笑意不自覺地揚起,眼神驀地一暗。“只因,我是柳宛心之女,不是嗎?”

把他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丢還給他,對于近日來他對我的容忍,我卻只是覺得厭惡。他應該像之前一般,動辄殺機畢現,而不應該,對我的放肆多了這幾分的耐心。

這,根本就不像他。

一躍下馬,我的耳邊傳來他轉身離開的聲音,淡淡一笑,上山。

我喜歡風隐山的寧靜,像是它的名字,就連風聲在此地,也可以隐去一般的安寧。走入守望亭之中,安然地坐在子潺常做的那一個位置,靜聽山泉的輕微聲響,宛如樂聲一般幽深。

“如果,你的心無法安靜下來,如果,你厭惡世間的喧嚣和不公,那就在守望亭之中,提醒自己安心聆聽更美好的聲音。”

默默念着子潺曾經說過的話,我微笑着閉上雙眼,不想讓自己的心,被仇恨吞噬幹淨。更不想,讓自己所有的情緒,只剩下恨意。

但是,真的很難。

他在這個位置之上,最終狠心地離開我,我沒有睜開雙眼,指腹暗暗劃過粗糙的石凳,微微的疼。

如果,這段感情是彼此不顧身份國法,犯下最大的錯誤。那麽,結局很好,我受罰了,上天帶他離開,我失去感情,上天終是用他的方法阻止我繼續犯錯。

徹心的疼、碎心的痛,力氣自我的身體剝離,每一秒鐘,我都以為自己将随子潺而去。身上曾經有過的每一處傷痕,都在暗自叫嚣,苦澀在唇齒間流轉……

在慕容府的每一夜,再也無法睡得安穩,卻又心生期盼,因為唯獨在夢中,自己才有機會看到他。

但是,他卻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夢中。即使是一個不願醒來的美夢,他都不願給我。

倚靠在柱子的旁邊,濃濃的倦意襲來,心的疲憊,越來越深。

最後的一絲理智,也漸漸消失,我仿佛一個人走在夜色之中,找不到出口。曾經的彷徨,無助,在這黑暗之中暴露無遺。

身旁,仿佛出現了他,我的心驀地一驚,他最終還是放不下,舍不得我一個人了嗎?

伸出手,不想再讓自己如此生活下去,我緊緊抓住他,像是征求,更像是哀求。一個人好好地活下去,似乎太難了。

呢喃着,訴求着,我卻根本聽不清自己與他,到底說了什麽。只是緊抓住他的手,深深陷入他的衣袍,想要他清楚地知道,獨留我一個,他太狠心決絕。

……

東方戾心情複雜地掉轉馬頭,卻在即将入城門之後,再度轉過身,說不清楚,為何還想要見到她。

該死,不可能是她口中的那個故事,在暗暗改變自己對她原本的恨意。

自然,他要看到的,便是她的痛苦。這一點,不會改變。

腳步,不自覺地停留在守望亭之外。眼底的各色野薔薇,生的很好,似乎更勝過王府之內的。甚至,沒有半點即将凋零的征兆。

花開的,依舊繁榮。

視線,緩緩落在那一個女子身上。一襲雪色長袍,青絲如墨,長長地垂下,眉眼如畫。她不習慣任何的顏色裝點面容,稍顯蒼白。她的身子微微倚靠在一旁,臉上只剩下平靜。

那是一種,在面對着他的時刻,根本不可能流露的表情。

慢步走向她的身邊,她依舊睡得安沉,東方戾的視線,久久落在她的臉上,危險的沉默着。

衣袍之上,驀地傳來一個不重的力道,她依舊沒有醒過來,只是執意不願松開她的手。淡淡望着她潔白的柔荑,手心處傳來的,是微涼的溫度,還有……冷汗。

力道越來越重,東方戾仿佛聽到她的一聲呢喃,俯下俊挺欣長的身子,臉色冷沉。

從她的嘴邊,輕輕逸出一句話,送入他的耳邊。和方才的她不同,這般的她,有着溫柔的語氣,甚至,些許的苦澀,哀求,軟弱。

但是,絕對不像方才那一個神色自若,似乎如何都不會懼怕的女子。也許,只有此刻的她,才短暫地放下了心防。

“別丢下我一個……”

她的指尖,緊緊扣緊了自己的衣袍,像是身陷汪洋,抓住了唯一的一塊浮木,不想繼續在海中沉淪下去。望着她眉宇之間的痛苦,卻更東方戾不自覺地伸出了手,想要撫上她緊蹙的眉峰。

東方戾的心,驀地一沉,清楚地聽到身旁再度傳來的一句話,手,停留在半空之中,始終沒有伸向有她的方向。最終,緊攥成拳。

“子潺……”

這個名字,這個字眼,自己一點也不會感到陌生。東方戾薄唇緊抿,半眯起黑眸,嘴角冷意橫生。

目光幽深,東方戾狠狠地将手抽離,頭也不回地離開。

……

微薄的月色,最終驅散了黃昏。

蟲鳴之聲,最終将我帶離方才那一個夢。

我在守望亭,睡了很久了吧,淡淡一笑,站起身來。只有在夢境之中,我才能容許自己軟弱,才允許自己求助。

月光灑上我的身體,半圓月亮斜挂天際,拉出我孤伶身影,長長的影子落地,任人踐踏欺淩……

被現實壓抑太久,今日我只不過是在找一個喘息的角落,安撫自己的情緒。黯然垂下眉眼,也許很快,我就可以忘記這一切了。

因為人生,不容許自己在一個跌到的地方,停留太久。

緩緩轉過身子,手輕輕覆上光滑的柱子,我的語氣平淡,丢下一句話:“也許,我要很久才能來了。”

不再有些許的遲疑,不再回頭,下了山,騎上斬月,我披着一身月光,急速離開風隐山,進了城門。

慕容府。

從馬上躍下,把斬月交給門仆,走入府內,卻在大堂門前,遇到了慕容琳的攔阻。我擡起眉眼,冷眼望着她,眼見着她的笑意在美眸之中,化為深沉。

“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她緩緩越過我的身子,冷笑一聲,不以為然。“手執馬鞭,騎着馬,風風火火,你以為自己是在效仿花木蘭,行軍打仗不成?”

“芙嫔夫人,是否這天下的女子,都該像你一樣?”淡淡一笑,視線暗暗落在她的臉上,直視着她的雙眼,問道。“身穿最美麗昂貴的華服,品味珍馐佳肴,是不是就此生無憾了?”

“你若可以得到我此刻擁有的,的确不會有任何的遺憾了。”她的語氣之中,滿滿當當盡是炫耀,像是要刺入我的痛處。只可惜,我對她所在乎的,完全不在乎。

她紅唇邊的笑意,那麽明顯,語氣不無譏諷。“太子對你一往情深,你似乎也樂在其中。想必暗地裏,你早在盼着國喪早日過去,新帝登位這一日早日降臨,你好成為這雪麟國的皇妃吧。”

一往情深?我暗暗一笑,如若太子殿下對我有真情,怕才是這世上真正的笑話。他身邊的女人何其多,只不過是因為我的無動于衷與冷漠,而産生了想要得到我的欲望罷了。這一點,我看的再清楚不過。

世人的貪心,起源便是得不到,所以才有了不甘的心,驅使着自己的欲望。

她移開了在我身上的視線,輕輕嘆了一口氣。“在東宮,我可也有些寂寞,我可一直在等着你進宮呢。”

“進了宮,你難道不怕,我對你而言,會是一種威脅嗎?”至少,花絡女成了皇妃,地位一定在她之上。她的熱絡,在我眼中,不過是粉飾太平而已。

“威脅?”她冷笑一聲,轉過身子,丢下一句話。“難說吧。我很了解太子,他同世間所有的男子都一樣。得到了,便不會再珍惜。如若太子對你失去了之前的興致,那便要看,到底是誰,才有本事和手腕挽留太子的心了。”

“你的冷漠,遲早太子也會覺得無趣和膩煩。太子需要的,喜歡的,從來都是熱情如火的女子。你這樣的女子,在他眼中,不過是覺得好奇,嘗嘗鮮罷了。這種好奇,根本就維持不了多久的時間。”

“也許,只有一年的期限。”她頓了頓,笑意愈發的明顯。“甚至,一個月也不一定。”

她的眼中,驀地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我很熟悉,那是怨恨的眼神。“那時候,即使太子殿下依舊留着你的封號頭銜,你過的生活,也不會比身在冷宮好多少。”

“那麽你呢,太子珍惜你嗎?善待你嗎?”

她直截了當,毫不遮掩,語帶笑意。“那是自然。太子殿下每一夜都在我的房內過夜,我們兩個人如膠似漆,我開口要什麽,殿下都會允諾,絕不遲疑。”

我微怔了怔,淡淡睇着她,幽幽地說道。“這,便是你所認為的感情嗎?”

感情,在我心中,不是有所要求,而是有所付出。是情感和默契的交換,性情相投,而不是床第之間的恩愛而已。

“在無數女人之中,可以長久地得到太子的寵愛,便已經是不易了。難道你還天真地以為,太子眼裏,可以永遠都只有你一個人嗎?”

她淩厲的話語,倒是把我拉回清醒的現實了。是啊,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天真。太子根本就不像先皇,沒有先皇的這份癡情。他只是擅于在百花叢中,卻不會專注于一朵而已,對他而言,唯一這個字眼,才是最可笑的。

沉默了半晌之後,她冷然的聲音,再度充斥在我的耳邊。“我想,說不定你真的會是一個最大的威脅也不一定。”

“畢竟,在你看似冷淡的性情之中,也許隐藏着一股不為人知的潛力。”她側過臉,在我耳邊低笑一聲,滿懷敵意。“更或者,你勾引男人的本身,也可以讓我大開眼界。畢竟,若談及這方面的招數,一般的良家女子,又如何可以比得上煙花女子呢?”

輕笑出聲,她的态度驕傲着,語氣冷淡。“想必,你也從你的娘那裏,學到私藏了不少吧。”

我沉默着,緊緊握住雙拳,如無名所說,我一定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想看到的,不過是我的勃然大怒,若是我當真生氣,豈不是讓她得逞,更加嚣張?

“我真是想不通,太子如何會看上你呢?”她塗滿紅色蔻丹的右手,輕緩地劃過我的臉頰,像是挑釁,肆意笑道。“除了這張臉,你還剩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