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定親下聘,他溫澤軒絕是不能委屈了憶蒼的,縱然他知道她不會在意這些。
溫澤軒顯得有些郁結,開始焦躁不安,手自然地撫上了胸口,那是母後留給他的護身符,一枚金鑲玉的平安扣,硬挺挺地貼服着自己的皮膚,暖而潤滑。
亡國之後,他便是個漂泊而又不在意生活的人,身邊的事物與人換了又換,他沒有帶上一絲感情色彩,自始至終只為一個目标而活着,那就是複國,因為他知道,他不能夠有感情,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會有弱點。
可是唯獨只有這一塊平安扣,是他始終無法舍棄得下的東西。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那場病将他折磨的險些死掉,貴為皇後的母後便無日無夜的在佛前祈禱,還為他找工匠做了一塊如意扣,只願能夠守護他一生平安。
鬼神之說,他一向都是理智對待,只有母後的這一絲企盼卻一度成為了他失去所有後,唯一賴以生存的信念。國破家亡的時候,他也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是最後卻奇跡般的得以活命。
他卧薪嘗膽的時候,都會握緊這平安扣,祈求被賜予力量堅強,而,他真的堅強下來了。
他深知,平安扣裏是無盡的希望,是重病時愛子心切的母後對他的期望,在亡國後慘遭殺害的母後對他的眷念。
在未遇到憶蒼之前,他從未想過要将平安之扣贈與他人,這是屬于他一人的寶貝,屬于他一人的平安符,是母後對他一人的情感。而現在,溫澤軒卻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平安扣戴在憶蒼光潔纖細的脖子上,讓它停留在她漂亮的鎖骨之間,替他來守護她。
對,這是母後佛前求來的,又庇佑了他這些年月,這,才是最好的聘禮。
嘈雜。好久沒有睡得如此安穩了。莫憶蒼翻了一個身,有些不耐地将棉被蓋上了頭頂,為什麽這麽吵?
“恭喜恭喜……”隐隐地她聽見有人在賀喜。有什麽喜事呢?她本是迷糊的,以為還在夢境中。
“莫憶蒼,你給我出來!”突然間,一聲尖銳的聲音驟然響起,充滿了無盡的憤怒,瞬間,整個世界清淨了。
而莫憶蒼,也頓時清醒了。那是錦歌姑娘的聲音。這,不是夢。
昨日裏不是與錦歌姑娘冰釋前嫌了麽?為何錦歌姑娘這麽大的怒氣?難道昨天才是夢?那見到的無心也是夢境?
莫憶蒼腦海裏冒出無數個問號。看樣子,最近是病了,而且病是糊塗了。
“錦歌姑娘,你……”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呀~”
“莫錦歌!”竟然還有澤軒師傅的聲音!
……
門外更加躁亂起來,莫憶蒼仍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她晃悠悠地伸出手,緩緩摸到臉上,然後狠狠地就是一掐。
痛!她猛地從床上彈起,這是真的!~
她趕忙起床,胡亂地套了一件衣裳,連頭發都還來不及梳理,便奔了出去。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錦歌姑娘竟然和澤軒師傅也吵起來了。難道是自己擅自做主進宮的事情麽?
太陽穴處開始一抽一抽地疼痛,她記得自己是與錦歌姑娘重歸舊好了的,而且那日,她在錦歌姑娘的床底下還躲了一炷香的功夫,見到了慕容無心,見到了慕容南康,後來,自己還見到了澤軒師傅……可是再後來,竟然什麽也不記得了。
莫憶蒼只覺得腦袋裏面亂成了一鍋粥,不像以往想事情那麽清晰明了,外面燥亂聲越來越大,她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一絲慌亂從心底滋生,她晃晃悠悠在廳堂站定,有氣無力地說話,“發生了什麽事?”
莫錦歌紅了眼眶,被衆人拉扯着,不讓她離溫澤軒太近,而溫澤軒就那麽淡淡地站着,一動不動,面無表情,不躲不避,好像靈魂出竅了一般。
“莫憶蒼,我恨你!虧我把你當做妹妹一般對待,你卻這樣對我!”莫錦歌見了莫憶蒼出現,立馬改變了目标,瘋了一般要向她奔去,一邊掙紮一邊吼去。
這時,溫澤軒才複活了一般,匆匆上前,雙手死死禁锢着莫錦歌的肩膀,用力地搖晃這她有些嬌弱的身子,語氣森然,“莫錦歌,你瘋了不成?!”
只是早上的一光景,莫錦歌往常一樣站在閣樓梳妝,那一條定親送聘禮的隊伍便蜿蜒在胭脂巷裏,直通往巷尾憶蒼的家門口。她還未來得及細想,正在納悶,究竟是誰的提親,這麽大張旗鼓,街道上的細細碎碎唏噓感嘆便如同已讓她同雷擊了一般,瞬間崩潰。
溫澤軒,向莫家提親了!
怎麽可能,昨日才與憶蒼談好,她明明是對自己說不會與澤軒在一起的,可是,只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她便出爾反爾,要嫁給他了!?
莫錦歌只覺得腦裏一片空白,一種被欺騙後的屈辱感讓她怒火中燒。她一直以來都是與澤軒相依為命,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莫憶蒼,她都是拿她當做親妹妹對待的,可是,為什麽?她将牙咬得咯咯直響,猩紅的眼眶狠狠地等着莫憶蒼,恨不得在她的臉上刻上“恩将仇報”四個字。自己對她那麽好,她不禁搶去了自己喜歡的男人,還抹殺了她心裏一直疼愛的妹妹。
無盡委屈,無盡憤怒,無盡失望湧上心頭,她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是!我是瘋了!我被莫憶蒼這個賤人給逼瘋了!”
啪——
是一記清亮的耳光,指印通紅地印在莫錦歌的臉上,清晰明了。莫憶蒼目瞪口呆,澤軒師傅一甩手,一巴掌狠狠地砸在了錦歌姑娘的臉上,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氣,錦歌姑娘被直直甩到了地上,發絲散亂不堪。
有誰知道她心裏的痛楚,有誰知道她心裏的絕望,臉上是火辣辣的疼痛,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狼狽,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不堪,更未想過,這些,竟然是拜澤軒所賜。
淚,洶湧而出,咬破了嘴唇,她将猩紅的血液咽了回去。
莫錦歌不敢擡頭,她不願讓某些人得意洋洋地奚落自己,縱使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不準哭,可是無論如何也抑制不住,仿佛不是自己的眼淚一般。
“錦歌姑娘……”莫憶蒼被吓得呆住,她唯唯諾諾不敢說話,只覺得錦歌的眼神狠毒到恨不得将她碎屍萬段,讓她忍不住地顫栗,莫錦歌,究竟是有多恨自己?可是莫憶蒼又不得不上前,她必須要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她要如此恨自己。
“滾開。”莫錦歌只是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她依舊沒有擡頭,一動不動,倒在地上,手用力撐着地面,隐忍着,可是淚水已經濕了一片地方。
莫憶蒼聞言,沒有說話,不僅沒有走開,卻匆匆幾步走上前去,想扶起倒在地上的莫錦歌。
溫澤軒自打莫憶蒼出來之後一直是皺着眉頭的,他已經亂了,他最不想見到的這一幕卻被憶蒼給撞見了。這麽多年的朝夕相處,他是知道莫錦歌傾心于自己的,可是,他對她哪裏有男女之情?他以為錦歌只是鬧鬧便會過去了,她一直都是這麽個急性脾氣,可是,她竟然沒完沒了,一發不可收拾了。
他是生氣的,他精心的安排,就這樣被莫錦歌給鬧騰了,可是,他就算再生氣,又怎麽會舍得抽她這一耳光呢?她與自己相依為命這些年月,已經待她如親妹妹一般,可若是不讓她對自己徹底死心,以後又要如何面對憶蒼?
他只得狠心地打了她一巴掌,只希望她能夠斷掉情意才好。
溫澤軒心裏難受之極,不忍看着莫錦歌那一番模樣而別過了頭,于是,他沒有注意到莫憶蒼已經漸漸地到了莫錦歌身邊,也沒有注意到莫錦歌此時從她眼裏閃過的那一絲怨念,就在那一瞬間,莫錦歌以極快的速度扯下了頭上的朱釵,緊握着,恨恨地刺向了莫憶蒼的喉……
“憶蒼!”衆人都沒有想到會有如此的變故,吓得驚呼,單影影來不及多想,明明知道來不及,卻仍然奮不顧身地沖了上去,拼命想護着莫憶蒼。
刺啦……是布帛撕裂的聲音。
一條血紅的引子如同蛇一般印在了莫憶蒼的手臂之上,猙獰着,有血漬穿透皮膚,凝結成血滴,順着她潔白纖細的手臂蜿蜒。莫憶蒼明明是眼睜睜地看着泛青的手握着的那支朱釵是直奔心髒處的。
那一刻,她原本以為,自己一直對死亡都是無所畏懼的,可是當死亡突然地降臨時,她下意識的後縮,下意識的躲避,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油然而生,這才明了,無論自己顯得多麽的無畏,實際上自己仍然還是害怕死去的。
可是,錦歌的速度卻又讓她來不及躲閃,只是那一霎那,莫憶蒼只覺得強大一股力量将她望後方帶了過去,那锃亮尖銳的釵尖就這樣劃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
莫憶蒼張大了嘴,不敢相信看着,一直對她那麽好的錦歌姑娘,竟然……要殺她,那一刺,那麽狠,那麽準,沒有一絲遲疑地就刺了過來。
如木頭一樣倒在了溫澤軒的懷裏,手臂上的疼痛漸漸加重,凝成血珠的血,猩紅通透,莫錦歌依舊紅着眼睛,惡狠狠地瞪着莫憶蒼,滿臉盡是不甘。
單影影因失去重心而摔倒在地上,見着女兒受傷的手臂,不由得撲向了莫錦歌,接近絕望地搖晃着她的雙肩,質問道,“錦歌姑娘!我家憶蒼得罪你哪般?你要置她死地啊!!!我只有這麽一個女兒!錦歌姑娘!!!”
莫錦歌嘴角牽動,竟然癡癡地笑了起來,可是眼淚卻仍然在紅腫的臉上肆意流淌,她掙開單影影的雙手,晃晃悠悠站了起來,一步一頓,在衆人恐懼的眼裏,顫顫巍巍地走出了莫家,口中瘋癫地自語,“莫憶蒼,你有疼你的娘親,我沒有,你有愛你的澤軒,我沒有,我什麽都沒有!好好好,你就仗勢着,你就裝着可憐兮兮,你就裝着吧,你搶走了我的所有,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莫錦歌就這樣走出了莫家,走出了胭脂巷,久久回響在心裏的,是不盡的怨恨,與詛咒。
莫憶蒼瑟瑟發抖,不僅僅是因為害怕,她推開支撐着自己的溫澤軒,環顧四周,衆人因剛才的鬧劇而面面相觑着,進退兩難不知道該不該留下,那大紅的綢花刺痛着眼睛,那錦盒禮餅,那绫羅綢緞……
溫澤軒害怕弄疼莫憶蒼,便放開了她,有些擔憂地看着她,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這,這,澤軒公子,這提親……”站在一旁的媒婆有些結巴地張口,詢問着溫澤軒,可身經百戰的她卻也不由得尴尬,欲言又止,不知如何繼續。
還未等溫澤軒說話,莫憶蒼一轉頭看向媒婆,問了出口,“什麽提親?”
本來就已經茫然不知所措,正是不知道該怎麽去問清楚的時候,提親兩個字刺痛了她的神經。難道是澤軒師傅來提親的?那錦歌姑娘……莫憶蒼不敢再往下想,難怪錦歌姑娘要殺了自己。
面對莫憶蒼的問話,本是安靜的莫家,突然一下靜得鴉雀無聲,所有人似乎連呼吸都沒了聲音,無一人敢上前答話,生怕又是一個不小心,觸碰到了火線。
“什麽提親?”莫憶蒼的思路漸漸地開始清晰,她跪在地上,扶起倒在地上的母親,滿心期待地詢問。母親,總會跟自己說的吧。
單影影眼裏閃過一絲遲疑,轉移了話題,“蒼蒼,你看,手都流血了,趕緊止止血,娘親心疼……”她輕輕地握起莫憶蒼流血的手臂,示意着站在周邊幾乎都快變成了石頭的衆人。
“快快,給憶蒼看看……”
“哎呀,流了這麽多血,痛不痛啊憶蒼……”
“那姑娘怎麽是不是瘋了啊,招誰惹誰了……”
“嚴不嚴重,要不要叫大夫來看看……”
瞬間,莫家狹小昏暗的屋子裏有嘈雜了起來,衆人圍了上來,不停地關心着受傷的莫憶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