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靜夜裏一個人在長樂宮睡, 寬大的床榻仿佛被愁緒擠壓擁擠的不行,她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 到了子時終是耐不住喚了畫綠過來, 低低道:“你明日去昭國公府一趟,請母親進宮來。”
畫綠剛出門,長樂宮就請了太醫來,說是皇後娘娘郁氣攻心, 肝脈不暢,拿着軟軟的腕枕将脈象診了一遍, 再咿咿咕咕說了一大通的醫理,最後又恭恭順順的開方子,搞得人仰馬翻的,這陣仗搞得好像李柔靜快要暴斃了似的。
而昭國公府夫人舒氏進宮時, 整個長樂宮內殿都彌漫着一股子藥氣。
舒氏看着自己的女兒躺在榻上, 心疼的有些發顫, 疾步過去,握住了李柔靜手,“靜兒, 最近是怎麽回事?!這般不安生的……你怎麽臉色也這般蠟黃蠟黃的……”
李柔靜看到舒氏眼圈忽然變得通紅,不由反手握住了舒氏的手, 随後屏退了宮人,低低道:“母親, 有件事……”
舒氏瞧着李柔靜, 知道是不小的事,便示意李柔靜繼續。
李柔靜半起身,接過舒氏送過來的熱茶, 潤了潤喉嚨,“您當真打算讓小姨去給衛國公做繼室?”
舒氏放下手裏的茶壺,皺眉看着李柔靜,“我們國公府現在不比從前了,且衛老太太也鐘意你小姨,能與衛國公府緩和關系,是最好不過的了。”
一聽這話,李柔靜則倒吸了一口涼氣,“衛國公癡情畫像女子十六年,十六年未曾娶妻納妾,怎麽可能會真心對待小姨。”
舒氏走上前,手心微微拍了拍李柔靜的後背,“怎麽了這是?淨是說些奇怪的話。”
李柔靜擡手揉着眉心,好半晌,道:“衛國公府怕是日後有滅門之災。”李柔靜昨夜輾轉反側了一整夜,這事兒涉及到衛巡,而小姨嫁過去則牽扯到了昭國公府,她是詳細地考慮了利害關系。
舒氏聽到滅門之災,頓時微微皺眉,“為何?可是衛巡?”
衛國公府滿門忠良,精忠報國又功勳彪炳,只有衛巡生性頑劣,但是也就是風流不羁了些,在疆場上也是血性男兒……究竟是做了什麽,才會惹出滅門之災?
李柔靜深吸了一口氣,手指重重捏着太陽穴,緊着嗓子道:“衛巡和宮裏魏貴人有染……還懷了孽種。”
聽到這兒,舒氏一張臉迅速變得陰沉。
與皇妃有染,可不是小事……更何況是有了身孕。
“靜兒,這等事亂說不得。”舒氏手指緊緊攥着帕子。
李柔靜咬了咬唇,蹙眉道:“那日畫綠看到了兩人在長街上言語孟浪…昨日,太後又叫了衛巡去慈壽宮……”李柔靜逐字逐句地将近來衛巡和魏莺莺的事兒一字不漏地說給舒氏聽。
待聽到了緊要處,舒氏眉頭立刻皺起,“這事兒可就難辦了,衛老太太昨日才将你小姨的八字要了去,剛合完八字……”
衛老太太年紀大了,後宅事情又多,精力早已經跟不上,衛國公癡情不假,可是國公府也不能沒個主母掌事。衛老太太看重的那女子,雖說是李柔靜稱呼為小姨,但是只是舒氏同族的姐妹,關系也不很親近,只是因着衛國公這樁婚事,舒氏才漸漸和她們走動,搭起了看似親近的關系。
可如今,衛巡出了這事兒……這可就……
不過舒氏畢竟是浸在後宮多年淬煉出的心思,聽到李柔靜講完整個聽聞,便又皺眉道:“你未曾親眼見,也不一定就為真,不能聽風便是雨。若當真衛巡與魏貴人茍且,太後會放過衛巡?”
舒氏嘴裏說着,但是心裏也在打鼓。畢竟衛國公在外拼殺,陳太後婦人之見,自然不敢拿着皇上的性命前程說事,這樣的話,故意放走衛巡,日後謀事,也不是不可能……
“母親?”李柔靜喚了一聲。
舒氏微微攥緊拳頭,輕聲道:“靜兒,事情還未明朗,你莫要聲張,也別行動,一切要等局勢明朗,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李柔靜微微咳嗽了一聲,捂着胸口道:“這是自然,要不靜兒也不找母親進宮說道這個。”
舒氏看着氤氲的茶氣,心中早已下了定論。現在的大梁,北有匈奴,而當前也只有衛家是可抗擊匈奴的利器,江山美人之間總歸是江山重一些。
皇家辦事,都是權衡利弊的,就算是當真出了這事兒,在皇上禦駕親征,勝負難料,且匈奴蠢蠢欲動之際,皇家是不會動衛國公府的,頂多到時會處死那個魏貴人。
前朝和嘉帝的嘉貴人不就是個案例?!
當時的嘉貴人與權臣葛氏有染,甚至茍且出了孽種,但是和嘉帝需要葛家支持,最後只是秘密處死了嘉貴人,對外稱病亡,綠雲壓頂卻也抵不過皇權在手……
如今又是這麽一樁案例,且現在的局勢還不如和嘉帝時期好,所以,自己那遠房的妹妹舒婳,是務必要嫁入衛國公府。
且緊要的是,考慮如何讓衛國公娶舒婳。
晚上,舒氏去看望舒婳。舒婳是嫡女,性子略悶了些,過分的孤高冷傲了些,要不然也不會到了二十五歲還未出閣。大梁哪有這樣的姑娘……不過若論起容貌和才情,這舒婳又是一等一的。
舒氏想着如何勸解舒婳嫁給衛國公,只要嫁過去,日後衛國公府的榮貴總是帶着昭國公幾分,若是當真衛國公府遭難,這舒婳與她們舒家也就是個遠房,便是再怎麽牽扯,只要族譜不上,總歸是牽扯不到的。
舒氏進了舒婳的院子,還專程帶了芙蓉齋的蜜糕和牡丹卷。
待進了內房,将蜜糕和牡丹卷放在了桌上,卻不見舒婳的影子,舒氏出了內房,輾轉到了偏院,一側頭倒是看到舒婳正坐在荷花池旁喂錦鯉。
舒婳穿了一身白色的上襦,下面是淡紫色的月華裙,細白的手捏着魚食兒,滿池的錦鯉紛紛殂來,張着金色的小口,擁擠地等着她的投喂,而看到那滿池的金黃,舒婳紅唇微揚,笑的一聲嬌,整個人看起來花容月貌、秀麗絕倫。
天資絕色,舒氏這麽一眼,就忽然明白了這個詞的意思。
舒婳唇邊的笑意未散,倒是舒氏的走近吓跑了滿池的錦鯉,舒婳皺眉一擡頭看到了舒氏。
舒氏是昭國公府的主母,平日吃穿用度都是緊着華貴上打扮,上午入宮,又急匆匆地來這兒,自然是帶着那通珠光寶氣的打扮。
只不過,在這荷花池旁,這通身的珠光寶氣,顯得有些俗氣。
舒婳将手裏的魚食撒到荷花池池中,半晌頭也不擡的淡淡道:“這倒是稀罕了,刮得哪陣邪風,竟然把你給吹來了。”
舒氏知道舒婳性情孤高又很奇葩,也不想多跟她計較,只當是常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鬧脾氣,所以笑着坐在了舒婳的身邊,輕輕抓了魚食來喂錦鯉。
舒婳目光挂着嘲諷,随後起身退了一步,直截了當道:“你不必勸我,既是合了八字,我自然會嫁。”
舒氏一怔,随後又笑了笑,“也不着急,咱們還可再相看旁的人家,單單憑妹妹這才情容貌,嫁個王侯家,自然是沒問題的。”
“告辭。”舒婳也不多與舒氏搭話,徑直轉身走了。
這般不待見,氣的舒氏臉都黑了。
待舒婳到了門檻處,忽然停下,轉身朝着舒氏道:“聽說衛小将軍去了林州,說是查什麽賊人,你可知道當年林州的事?聽說有個叫江雅謹的女子……”
聽到林州、江雅謹,舒氏手裏捏着的魚食一下跌落在了衣裙上,眉頭也緊緊鎖着。
舒婳見舒氏面色有異,微微蹙眉,但是也未深究,便轉身走了。
舒婳深深記得母親說的舒氏心思詭谲,少搭理,不搭理,才是最好的。
且舒氏當年做出那等醜事,各種攬了衛國公府的功勳,當真是惡心!
衛國公……衛長吉……
舒婳嘴裏喃喃重念了一句“衛長吉”,一張花嬌的臉兒頓時就紅了。
十年了,她從十六歲就開始等,等到二十六歲,衛長吉啊,你怎麽就不能回頭看看呢?!
***
天邊的曙光微露,魏莺莺斜躺在窗邊的寬榻上,鸾鏡拿了軟枕輕輕塞在了她的腰後,院外的風徐徐的吹着,一抹陽光盈盈而入。
魏莺莺正迷糊着打瞌睡時,木小寒歡天喜地跑進來,朝着魏莺莺激動道:“主子,皇上打了勝仗,回來了!”
皇上回來了!魏莺莺有些激動的半起了身子,瞌睡蟲似乎一瞬間被趕跑了。
“真的嗎?”魏莺莺看着木小寒,竭力要平複自己激動的心緒,但是眉頭卻一抽一抽的跳,手掌心也冒了一層薄汗。
她日日裏擔心着……怕他有事……沒料到,他竟然大勝寧王,竟打了勝仗回京!
昨夜裏,她怎麽也睡不着,這才來了軟榻上,随手撿了一本書,看的渾渾噩噩時,就把書遮在了臉上,大約是墨香太濃,她竟然夢見了簫晏。
夢到月色朦朦胧胧的,他一身铠甲到了德陽宮,四目相對,她覺得自己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
她揉了揉眼睛,下一刻卻見簫晏漸漸走近她,薄唇噙着彎彎的弧度,一張俊臉滿是溫柔和寵溺。
魏莺莺覺得自己的心激動的快要跳出來了,也不穿鞋,直接光着腳便朝他跑了過去。
一種深刻的思念和眷戀,讓她像只貓兒一般撲在他的懷裏,重重圈住了他的腰身。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發心,随後低頭兇狠又沉迷地吻着她的唇,她緊緊抱着他。簫晏則迷離的吻着她,兩人纏綿而力度失控,正到了鼻尖相觸時,魏莺莺瞬間就醒了。
那一刻,魏莺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看着香爐裏淡淡的安神香,不由深深舒了一口氣。
自己竟是思念成疾了嗎?那般主動的……唉,魏莺莺揉着眉心。
直到,木小寒進門前,她耳邊還是夢中簫晏啞着嗓子問她是不是覺得委屈……
明明只是個夢,魏莺莺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沉浸在一個夢裏總是出不來。一遍遍地回憶着夢中他說她瘦了,一遍遍的臉紅,尤其是他壓下來那刻……
直到,此刻,直到木小寒說簫晏打了勝仗,回京了,她心中的擔憂和思念瞬間像是洩了閘的洪水,猛地灌下來,所有防潰不成軍,眼淚也淌了一臉,鼻子哭的酸酸的。
只不過,他是帝王,便是班師回朝,前朝的大臣還有藩王一個個的都在等着他,朝廷裏的大事還需要他去斷決,他還是要先去做完那些的。
魏莺莺不是那等沒見識的婦人,總想着男人一回來就非要沖回來看她。兩個人心中彼此珍視,不在朝朝暮暮,他肯為了自己禦駕親征,他們自然是來日方長。
且大丈夫以大事為重,她喜歡簫晏,也正是這一點,否則當真就是婆婆媽媽的了。
不過,她趁着簫晏去上朝,倒是去了他的禦書房一趟。
他這個人生活很清簡樸素,不喜歡奢侈,禦案上擺着幾本還未來得及翻看的折子,旁邊就是墨硯和狼毫筆,右側挂着幾卷清雅的畫軸,博古閣上擺着密密麻麻的書籍,而桌上宣紙上則是他游龍走鳳的字體。
她拿起那張宣紙,看着上面那些字體,正想着他提筆寫字的模樣,耳邊忽然一聲,“怎麽到這裏來了?”
魏莺莺紅唇微微一彎,眼底的笑意瞬間浮現出來,随後笑着轉身,一雙明媚的眸子直直看着他,“自然是想你了。”
簫晏看了看她,又到一旁的銅盆處淨了淨手,語氣略低,定定道:“禦書房,不可亂來。”
魏莺莺聽到他語氣裏的壓迫感還有淡淡的疏離,頓時眼中的笑意僵住了,眼淚也瞬間滾落下來。她是不知道,她怎麽這麽愛哭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擡袖子擦掉了眼角的淚,想要推門出去,卻被他反手拉住,朝着門外示意。
魏莺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門口站着唐清臣、衛巡、鄧公公,還有其他幾個未曾見過面的将軍……
想起自己方才那句,“自然是想你了”……
魏莺莺瞬間臉漲的血紅,恨不得找個老鼠洞鑽進去,她算是明白了簫晏方才為何那般壓迫和疏離。
一來是在臣子跟前擺出他的帝王威儀,二來則是一點男兒的少年争強心性,故意向衛巡展示下魏莺莺對他濃重的愛意,遠遠勝過愛衛巡這個親哥哥。
只不過,魏莺莺一哭,簫晏就瞬間破防了,一雙冷峻的眉目全是心疼和寵溺。
衛巡見狀,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心裏暗道:嘚瑟個屁,為了他的寶貝妹妹,連命都不要了,非要禦駕親征,還裝什麽大頭蒜!妹妹一哭,他就不行了,不是嗎?!
魏莺莺臉紅的不行,想要掙脫簫晏的手卻被他一把圈在懷裏,魏莺莺擡頭,窗邊的陽光剛好落在他的肩上,襯托的他益發的冷峻高華。魏莺莺微微晃神,卻見他噙着笑擡手給她擦淚。
這麽一個擦淚的動作,使得她心裏瞬間安穩多了。
簫晏看她眼角挂着淚,鼻尖卻挂了點點的墨,想必是又是拿着書遮臉,這才又落上了墨。
簫晏笑了笑,低頭看着她,“莺莺。”
魏莺莺茫然應了一聲,一雙清媚的眸子直直看向他,而簫晏則彎唇,擡手輕輕給她擦了擦鼻尖,“又沾上墨了,以後不可把書遮在臉上。”
他嘴裏帶着管教的語氣,但是眼底的寵溺卻早已溢了出來,指尖也是她軟膩滑溜的觸感。
魏莺莺擡頭看着他,半晌,笑着緊緊圈住他的腰,腦袋靠在他的懷裏,再也不顧外人,嬌嬌道:“我還是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