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籁俱寂。
閉上雙眼，驀地浮現那一個杏青色的身影，臨別的那一日，京城下着小雨，我們彼此都沒有撐傘。細雨輕輕揮灑，濕了我的頭發，濕了我的臉，半響，我都是默默望着他，不想放開他的手。
他安靜地望着我，淡淡一笑。“晚兒，我先走了。”
他沒有多說任何告別的話語，因為彼此都期望，即使他遠在邊城，我們還是可以記得彼此。
“子潺，珍重。”
江鑫，字子潺。
人如其名，他的性情，像是潺潺泉水，每一個笑容，也清澈而幹淨。像是他的那一襲杏青色衣袍，永遠是我眼底最幹淨的顏色。
微風襲過他的衣袍，翻卷而出的那一片杏青色，像是要将我掩埋。
回眸迎上我的目光，神色淡淡，隐有一絲纏綿掠過眼底，他緩緩說了一句，卻在最終停住了，不再繼續說下去。“晚兒，如果你不是你，也許…….”
如果我不是我，如果我的姓氏，不是慕容，如果我的身份，不是儲妃，如果…….但是如果沒有如果，如果其中沒有些許無奈，我們又會怎樣？
他的手指纖長而蒼白，帶着微微的涼意，以及一點暖意。将我的手包覆其中，将所有寒冷都驅趕在外，如此一個細小的動作，卻再次讓我心生溫暖。
子潺他，永遠都是一個好人，一個對我如此周到的好人。
心頭百轉千回，我面朝着他，淡淡微笑，說道：“子潺，我永遠都是你的晚兒。”
我相信，無論時間有多殘忍，只有他，永遠都不會變。在他眼裏，我不是花絡女，我只是晚兒而已。
他久久凝視着我，最終背過身去，不再回頭。單薄孤清的身影，決絕地消失在我眼前，只剩下我一人，隔着一道雨簾，目送着他的離開。
只是現在，他又在何處？到底為何，不告而別？
……
“晚兒。”
今日，娘親的臉色不再蒼白，一早就下了床，在丫鬟的幫助下沐浴淨身，那一頭長長的黑亮的頭發，垂在胸前，望着娘親拿起木梳梳理長發的模樣，望着銅鏡之中的自己，揚起笑意。如果我長大之後，有娘親一半美麗，也是一種奢望吧。娘親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一種無法亵渎的完美。娘親的聲音，也是輕輕的，柔柔的，像是三月的春風一般，我很喜歡聽娘親說話，像是一種享受。
娘把我輕輕擁住，我的手，不自覺地撫上娘親的長發，笑顏望着她，甜甜地喚道。“娘。”
娘親微涼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在我額頭輕輕一吻。“如果你的心中有無比珍視的東西，但是不得不放棄，你願意嗎？”
我微怔了怔，但是最終決絕地搖搖頭，認真地回答：“我不願意。”
擡起眉眼，迎上娘親溫柔的眼眸，但是卻看不懂，為何娘親的眼中，有什麽在閃光。“我會珍惜，娘。”
娘親微微一笑，那種笑意，卻稍顯苦澀。“但是，若沒有這個機會呢？”
我回答地斬釘截鐵，想當然地口吻。“那，我會全力争取這個機會。因為它是我最珍視的，所以我不會放手。”
“如果我願意放棄，那麽它就不是我最喜歡的東西。”
娘親卻在下一刻，猛然緊緊摟抱住我的身子，我卻感受得到，娘親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
娘親的聲音，也在輕顫，也在發抖，但是我卻無從窺探，娘親的真實情緒，到底是喜是哀。“晚兒，你真的跟娘不一樣。”
當時的我，愣在娘親緊窒的懷中，心上隐隐泛上些許莫名的哀傷，卻不知為何。
我卻忘記了，什麽是回光返照。
現在的我，才明白，娘親眼中閃爍的微光，卻是淚光。
娘親的心思細膩，心如明鏡，那日她早就明白，自己的時間到了吧。
在永別之際，她是不忍放棄我，因為我是她心中最珍視的人嗎？但是，娘親卻無法做到，因為喜歡，因為不舍，永不放手。
最終，我緊握在手中的娘親的手，還是無力地垂下。娘親蒼白的指尖，驀地泛着一絲冷光，令我眼底一片驚痛。
“晚小姐，夫人去了。”
一旁的徐姑姑默默留着眼淚，對我說了這麽一句話。姑姑與我并無血緣，是府中的廚娘，但是卻常常照顧我們母女。
娘親要我稱她一聲姑姑，以示敬重。
聽聞她口中的“去了”兩個字，剛滿十三歲的我，卻不容忍自己繼續糊塗下去。
全世界代表什麽，對我而言，已經徹底颠覆。
因為我最珍視的那個人，雖然我沒有放手，但是她的确已經不在人世。永遠也不會有那個美麗溫柔的女子，用最安靜的眼神，凝視着我，教我刺繡女工，教我撫琴寫字。
默然坐在娘親身旁，伸手撫平她衣角的每一道褶皺，唯恐手腳太重，驚擾了她的清眠。我知道，清醒的痛苦，寧願自己跟随着娘親，一起長眠不起。
“晚小姐，節哀順變。”徐姑姑把我摟在懷中，悲恸哭泣着。我卻依舊沒有松開娘親的手，望着她恬靜的臉龐，想象着娘親是一個誤入人間的仙女，時間一到，就該羽化登仙了。
縱然，我還小。
但是，娘親庇護我的羽翼不再，我被迫長大。
提前，長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