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一頁一頁翻過去，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的身前，是一個容貌美麗的女子，她有着長長的黑發，像是一段上好的黑色緞子，盈盈閃着光。發間，沒有任何的首飾珠花點綴，卻美過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她的那一雙秋水美眸，像是一股清泉，永遠都流淌着幹淨的溫暖的泉水。
“晚兒，等長大之後，你想嫁給什麽樣的人？”
我微微仰起臉，在娘親清澈美麗的眼眸之中，看到了自己的臉，卻驀地低下頭，冷冷地丢下一句話：“什麽人都好。”
娘親聲音輕柔，像是春日的微風，暖暖的，落在我的心上。“晚兒你，沒有半點要求嗎？”
“俊美或者醜陋，富有或者貧窮，我都不在乎。”我笑着說着這一句話，眼神卻驀地變得狠戾。“只要他不像爹一樣。”
娘親聽到我的這一句話，眼眸之中，卻只剩下暗淡的神色，她輕柔地抱住我的身子，撥了撥我被風吹亂的長發，嘴角綻放了一抹美麗的笑意。“晚兒，他是你爹，你不能這麽說他。”
我握住娘親的手，語氣之中，只剩下堅定。“娘，只要我一有能力，我一定會帶你離開慕容府，我們母女兩個人，在外面相依為命，好麽？”
娘親的笑靥，在我眼中是最美的畫面。“傻晚兒，你養得活娘嗎？我們兩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離開了慕容府，又如何謀生？”
我像是一只雛鳥，但是卻不想依賴在娘的身下，我可以保護她，因為不想看，娘的尊嚴，在每一日的時光之中，暗暗流失殆盡。我想要娘，不再看任何人的臉色，再也不要因為誰而傷心落淚，再也不要以小妾的身份，卻扮演着寄人籬下的角色。“娘，到了外面，我絕對不會讓你餓着冷着，我會保護你。”
“傻孩子，你才這麽小，就知道孝順娘親了？”
我驕傲地點頭，丢下一句大話：“娘，我可以賺來銀子，養你一輩子。”
娘親嘴角浮現出一抹令人溫暖的笑意，像是滿月時候，那一輪明月，有着最皎潔的顏色，是世上最美麗的顏色。“喔？我的晚兒，真的這麽有本事？”
我心情平靜，淡淡一笑，站遠了幾步，說道：“娘，你看好了。”
我閉上雙眼，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已經将所有舞步暗記于心。舒展開自己寬大的粉色衣袖，好比水袖，眼波流轉，款款而笑。心中自有一首歌，我暗暗吟唱起來。
“朵朵精神葉葉柔，雨晴香指醉人頭。石家錦帳依然在？閑倚狂風夜不收。”
随着心中的樂聲，時而俯身，時而旋轉，我只看到自己深紫色的裙擺，在陽光下畫成一個圈。有一種錯覺，自己柔若無骨的身子，像是那一刻，蛻變成了一只粉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我可以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顧，只是盡情舞動自己的身軀而已。
一瞬間，我像是期待，想要飛向那一片天穹，無憂無慮，逍遙自在。
心中的曲子，慢慢消失不見，我最後一個收尾的動作停下來那一刻，我卻看到娘親眼中，那一抹複雜的神色。
“娘，晚兒跳的好麽？”我收起自己的衣袖，盈盈笑着，走向娘的方向。卻看到，娘的笑意，一分一分地消失不見，像是出現了那種悲哀的，感傷的情緒。
“晚兒，你真的聽娘的話嗎？”娘親站起身來，望着我，只剩下一丁點的笑意，卻驀地讓我有些慌張。
“當然。”我點點頭，我不想看到娘親在我眼前流露出這般的神色，一點也不想。我只是要看到娘親開心而已，因為爹沒有能力做到，那麽該由我來做的。因為不想期待爹，娘的身邊，有我一個就好。
娘親的最後一絲笑意，也沒有留下，她平視着前方，丢下一句話：“往後，再也不許在別人面前跳舞。”
“娘……”娘的神色，很是認真，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我可以唱歌跳舞，也可以憑着自己的努力賺一筆銀子，不是嗎？
“我只是想和娘一樣。”
“千萬不要像娘一樣。”
娘那一瞬間的黯然眼神，卻驀地像是一根刺，準确無誤地刺中了我的心。
我記得，娘親在我面前，曾經跳過舞，那一刻，衣衫飄動，娘親的眼神，像是琉璃一般，閃動着魅人的光輝。那時候我想，如何娘親跳上一曲舞，這世上所有男人的眼裏，都只容得下娘親一個人的身姿。
因為娘，更像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仙一般，是神聖的，不容亵渎的。只是我不明白，為何娘會喜歡爹，喜歡一個很快就将她遺忘的男人？
而為何爹會不記得薔薇園，有一個美麗的女子，她可以在盛開絢爛的薔薇花旁，跳一曲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舞呢？
“你答應娘嗎？”娘親像是琉璃一般易碎的眼神，卻驀地讓我心生不忍。
“我答應娘。”暗暗垂下眉眼，我吐出四個字。娘說的話，我從來都不會違逆，因為娘只有我一個，我也只有娘一個。
于是，那些美麗的帶着水袖的衣裳，都被我壓在箱底之下。我也漸漸遺忘了，自己曾經可以像是一只輕盈的蝴蝶，可以在陽光之下，綻放自己的姿态。
娘不想讓我在其他人面前跳舞，她說的話，我從來不問原因。只是娘親看着我的眼神，琉璃一般的珍貴而易碎，卻像是化成了一種傷，緩緩流淌進入我的身軀。
之後，我便覺得自己應該讓自己的心變得堅硬。
于是，我的心，還有我的身體，都變得堅硬。
之前，因為我需要這一份堅定，來面對娘。現在，我需要這一份堅定，來面對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