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露着天的泥搭的草房,底面溝壑不平,結着冰的泥水遍地,四周矮小的牆壁角處,還有片片的白雪。
院牆西北角的一座簡陋的馬棚裏,窩着一位蓬頭垢面的婦人,林黎看見後,吃了一驚,沒錯,那位婦人正是皇帝的母親。
☆、無奈的皇帝
此刻那婦人裹着破舊的棉被,瑟瑟發抖的窩在草料堆裏,看到她們過來,慌忙的站起身,破舊的棉絮掉落,單薄的衣衫,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你們都下去看着”太皇太後平靜的開口,跟随的人下去退守在院外,那婦人看着她們,想近前又不敢,最後就在草堆裏跪了下來“罪婦拜見太皇太後,拜見皇後”
“你可恨我”站在寒風中,太皇太後揚起臉,平靜的看着跪在草料堆裏,狼狽不堪的女子。
“太皇太後與我有大恩,罪婦就是生生世世做牛做馬也報不了太皇太後的大恩,豈敢說恨”婦人說的情真意切,眼睛裏含着熱淚“太皇太後放心,罪婦願聽從太皇太後的一切安排,罪婦無怨無悔”
“你也算識趣”太皇太後轉過身,背對着婦人,對着林黎擺手“皇後去把她扶起來”
“是”大大的不安在林黎心裏蔓延,林黎看着婦人的眼睛,一步步的走過去,伸手将婦人攙起,婦人扶着林黎的胳膊,笑裏帶着淚,細細的審視着林黎的臉,手臂在發抖,想開口,卻幾次欲言又止。
“走吧皇後”太皇太後再次開口,腳步沒停的走了出去,林黎看了看滿臉不舍的婦人,終是松開了她的胳膊,跟上了太皇太後的腳步,那婦人在身後哽咽出聲。
回宮的馬車上,太皇太後至始至終的閉着眼睛,林黎坐在她的對面,看着她的神色,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皇後不問問嗎?”太皇太後終是開了口,語氣不再強硬,恢複了慈祥的模樣。
“皇奶奶,不說也罷,回去吧”看着太皇太後表情,林黎滿是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
“我夫離世那一年,我父兄也曾造反,事後我為了平息滿朝的怨氣,下旨斷然殺了我滿門兒孫”
太皇太後的話,瞬間讓林黎的血液倒流全身,打着顫栗。
“那是怎樣的痛”太皇太後的手抓着車裏的綢緞,微微顫抖,眼睛裏卻沒有淚,只有滿眼的血絲“我用我父母的血墊平了我兒走上金殿的大路,我的心幹了,人也幹了,從那以後我再也出過宮,我不敢看回家的路”
“…。”單手扶住車身後的車框,林黎幾乎是全身冰涼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全身顫抖不止,太皇太後卻微微的笑了,對着林黎揮手“皇後,害怕嗎?”
“…”車子在走着,冷硬的風打着身側小小的窗棂,許是外面寒風入侵的原因,林黎全身顫抖不止。
“罷了,冷就回去吧”太皇太後再次開口,拉了拉林黎身上的棉衣,聲音恢複了柔和“現在天氣冷,好好護着自己個兒的身子”
“…”車子應聲站住,林黎慌張的點頭,在在宮人的攙扶下下了車子,杏兒慌忙的走過來,幫林黎披上紫色的披風,再轉身時,慈寧宮的車子已經走遠。
扶着杏兒的手,林黎幾乎是全身顫抖的走回來了鳳栖宮。
宮門前,林黎站住了腳步,鳳栖宮正門的臺階上,皇帝一身黃色滾龍袍,迎着寒風站着,身前木讷,眼神迷離,直視着西北方的位置,一動不動,像是立在天地間的雕像。
悲傷,悲傷在皇帝的身邊的蔓延,她幾乎可以看到皇帝心裏流的血液,周身散發着無奈的痛,痛的不能自抑。
寒風吹來,吹動了皇帝的衣角,雪花再次洋洋灑灑的下着,皇帝慢慢的動了,擡起頭,伸出手,任由雪花在指縫中落下。
“…”林黎丢下衆人走了過去,一步步的走上臺階,正門前,平臺前,皇帝身側站定,伸手解掉身上的披風,搭在了皇帝身上。
皇帝轉回頭看着林黎,眼睛慢慢的染上笑意,伸手給林黎看手中的雪花“你看,溶掉了”
有一顆淚在林黎眼圈中打轉,她低着頭,幫皇帝系着披風的帶子,盡量的壓着心中的到喉間的酸楚。
“皇後”皇帝再次開口,聲音裏帶着不易發覺的凄涼“你看下雪了,你擡頭看看,下雪了”
控制着就要溢出眼眶的淚水,林黎系着披風的帶子,把頭抵在了皇帝的胸口,隐忍到心發疼,皇帝仰起頭,看着天空,任雪花一片片落在臉頰耳畔,許久之後,用風衣包住了抵住他的胸口的林黎。
天地間,風雪大作。
“皇上——”李彌從外面跑了進來,看着風雪中的兩人,遲疑了許久開口“太皇太後請您過去”
“好——”皇帝舒了一口氣,拉起她的手,輕推開她,握緊她的手,四目相對,兩人卻說不出一句話。
“皇後”皇帝笑了,帶着絕望和無奈“朕發誓,朕再也不會把自己逼到這樣的絕境,你相信朕嗎?”
“…”堅定的點頭,林黎隐忍着淚水看着他笑了“信,我信你”
“…。”笑着把她拉進懷裏,皇帝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許久之後推開她,大步的走下臺階,迎着風雪走出了鳳栖宮。
看着皇帝的背影淹沒在風雪中,林黎的淚水終于還是緩緩而下,杏兒走了過來,把披風給她穿戴上,扶着她走回大殿。
入夜時分,在床上輾轉反側很久之後的林黎還是從寝宮的床上坐了起來,伸手換上一身利落的暗色衣服,從宮門的後方走了出去,沿着記憶中今天下午的路線,找到了那個院落,到了院外,林黎就大吃一驚,院外的矮牆上,堆滿了木柴馬草,而且全澆上了油,離得很遠,就感覺到沖鼻的味道,迎面而來。
正門有人把守,林黎從側面的牆頭跳進去,快速的匍匐到那婦人身前,那個婦人依舊木讷的在草棚裏坐着,乍聽見動靜,婦人擡起頭,看到是林黎時,驚訝的睜大了眼睛,林黎迅速的拉起她,捂住了她的嘴,拖着她在最近的牆根站定,探看四周沒人後,利落的背起她翻牆而出,剛跳到牆外,就有人群拿着火把來,林黎壓着婦人的頭,趴在地上,地面的積水,侵透了林黎的膝蓋,等人群過去後,林黎快速背上那婦人,急匆匆的往回走,一路上,靠着背影牆走,最後到鳳栖宮的後門,林黎放婦人下來,打開後窗,把她帶進寝室。
剛放下婦人,就見宮裏火光大亮,緊接着,杏兒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皇後娘娘,不好了,宮裏走水了”
“…”婦人剛想說話,被林黎堵住嘴拉到屏風後面的箱子裏,小聲的開口“你現在什麽都不要問,也不要說話,你現在被發現了,我就得跟着你死,你明白嗎?”
婦人點頭,林黎蓋住箱子,迅速的換上一身衣服,快速的拉開門,外面的人頭攢動。
“皇後”菱兒急的像是要哭出來“皇後,皇上已經去了火場那邊,太皇太後派人過來,讓您趕快去看看”
“…”大驚中,林黎迅速換掉身上的黑衣,拿起衣袍披起,也沒有裝束,慌張的開門跟着前面的人跑着。
☆、大火前的悲痛欲絕
還是晚了皇帝一步,皇帝在漫天火光前站定,只是遲疑了一霎那,随後擡步往火光裏沖,衆人攔在前面,林黎快步上前,從後面抱住了皇帝的腰,狠狠地拖着“皇上,皇上您不能進去”
“放開我——”漫天的火焰中燒灼着臉龐,即使在他的身後都感覺到臉上被灼熱的疼,烈火裏不斷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皇甫晔瘋了一般,掙脫林黎的胳膊,揮開身前阻攔的人,直直的往火裏沖,林黎再次伸手去攔,手被揮掉,此刻的皇甫晔像是一頭發了瘋的獅子一般,全身乍着長刺,不容任何人靠近。
“放開他——”太皇太後的聲音從身後冷厲的響起,林黎焦慮的轉回身,看到太皇太後,一身整齊的黑色長袍,頭上那支鳳釵在随風搖曳,閃閃發着金光,映襯着她冷厲到絕情的臉色,語氣嚴肅決絕“讓皇帝去,然後哀家也跟着去陪葬,皇帝無子嗣,哀家再也不用費盡腦汁再去輔佐幼主,皇帝你解脫了,哀家何不是解脫了”
“為什麽?——”皇甫晔在沖天的火光前轉過身迎着冷厲的北風,脹紅着雙眼對着太皇太後怒吼。
“為了讓你活着”對着皇甫晔的憤怒,太皇太後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松動,瞪大的眼睛裏透着冷靜與冷血“為了我天朝的長長久久,為了天下萬民的生計,為了我不流血,你不流血,天下不流血,皇甫晔,你什麽不明白,你什麽都明白,扶你上位是我的責任,我窮極一生,也得完成這個任務,誰擋我誰就得死,任何人,天下人,你要恨我,就恨我吧,我不在乎,你也可以現在就拿着劍來殺了我,我同樣不在乎,我自認無愧于先祖——”
随着太皇太後的怒吼,北風突然大作,雪絮翩然而下,四周枯幹在飄搖,鳳影影嗦嗦的吹着,吹的雪花紛飛,天地間被雪花淹沒,看不見每個人的臉龐,冰與火的相撞中,水在順着底面流淌,沾濕了溝壑,泥濘了路面。
“皇帝你好好看看”冷哼着,太皇太後身邊扶着的人像皇甫晔走近了一步“這就是你這些年不作為的代價,這就是權利好處,權利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權利也可以讓你像現在這樣痛不欲生,同樣,今天的一切,也是我為你守住權利的代價,你必須付出的代價”
“…”漫天的大火前,黃埔晔轉過身,面對着熊熊大火絕望的跪了下來,在滿是冰水活成的泥土裏,然後一遍遍的捶着地,淚水滴下,落在拳頭,參着血水,捶進泥土裏,最後粘在拳頭上化成一塊塊的紅色的泥塊掉落地上。
“皇後”太皇太後的聲音冰冷依舊“送皇上回宮”
“是”身上的雪花被火化成水,貼在身上,林黎只覺得全身發抖,走上前,跟身旁的人一起去扶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人。
“皇上”林黎彎身扶住黃埔晔的胳膊,聲音裏夾着她沒有察覺的哽咽“回宮吧”
“啊——啊——”皇甫晔仰起頭哀嚎出聲,對着沖天的火光,那聲音痛徹心扉。
一滴淚在林黎的眼眶內落下,林黎蹲下身,用手環着裏黃埔晔的頭,把他的哭聲堵在了自己的胸口,淚水順着臉頰緩緩而下,這次發現身後的火光,灼燒的她的背刺痛。
太皇太後看着眼前的兩人,猛地轉身離去,身旁的人侍衛在慢慢的撤離,直到最後只剩鳳栖宮帶來的人,火勢在慢慢變弱,有人開始去滅火,身邊的人開始來來往往的走着。
懷中的悶哭聲戛然而止,感覺懷裏的人在慢慢的松軟下來,林黎慌張的不知所措,一旁的李彌帶着人過來扶着黃埔晔,太醫也跟了過來,擡着黃埔晔離開了這裏。
火光中,林黎轉回身,看着已經不再旺盛的大火,只覺得一身身的冷汗。
随着皇帝到了太和殿,經過禦醫好長時間的努力皇甫晔醒了過來,只是躺在床上不動,也不睜眼。
因為冰水的關系,林黎覺得身上的冰冷逐漸的散發,覺得自己站立不穩的時候,林黎才領着人回宮。
終于回到宮裏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換上了幹衣,吩咐好洗漱的水,叫來膳食林黎,以休息為由,遣退了所有宮女,關上房門,打開了箱子。
婦人走了出來,瑟瑟發抖,花白蓬松潦草的長發,破舊的發白的單衣,拖着一條殘腿,臉色連帶嘴唇都是蒼白。
“皇後”只是有一下下的遲疑,婦人便跪了下來。
“不用了”看着婦人的神色,想起皇甫晔痛苦的神情,林黎的眼睛垂了垂,指了指一旁的浴盆“你先洗洗”
“不”婦人慌張的擺手“皇後先洗,您先洗了我再洗,我髒,我身上髒”
“…。”看着婦人決絕的神色,林黎也沒有再堅持,走進屏風後的浴盆裏,簡單的清洗了一下,換上幹淨的棉服,婦人也走了進去,開始清洗,林黎去炭火旁,生大了炭火,讓屋內更加的暖和,又去一旁的箱子裏,拿了一件素色的棉服,隔着屏風給婦人放了進去,然後坐在圓桌前,等着婦人出來吃飯。
梳洗聲洗洗嘩嘩的停止,一會兒後,婦人穿着一身素白色的棉袍走了出來,林黎仰起頭看着頭發還在滴着水,但是臉色已經洗淨的婦人,雖說經過歲月的洗禮,但不得不說,婦人是一位美人,五官精致,雖說上了些歲數,卻也風韻猶存。
“罪婦金氏,拜見皇後”婦人走出來,跪倒磕頭。
“金氏”林黎開口,有些狐疑的看着婦人“你是?”
“我是——”金氏的淚水在眼眶打轉“我是,我是該死之人,皇後不該救我”
“皇上暈倒了”低垂着眼,沒看金氏的淚水,林黎伸手把金氏拉起來扶她坐下,金氏聞言怔在原地,身體在抖,淚珠大顆的落下。
“…”壓住胸口的情緒,林黎拍了拍金氏的肩膀,也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皇帝也是個人,也是有思想的,你們這樣,他受不了,誰,能看着自己的母親,在自己面前活活燒死,卻無動于衷。”
“皇後——”驚訝的睜大了眼,金氏慌張的站起身,滿臉的不敢置信“皇後,你——”
“你聽我說”壓住金氏的肩膀,林黎認真的看着金氏慌張的眼神“不管任何理由,都沒有權利讓你去犧牲送葬,現在你只需要活着,你不為你自己,也得為了你兒子,因為只有你活着,皇帝才有原諒自己的一天,你知道嗎?”
☆、要好好活着
“皇後你可知我身上的罪責”滿是哀痛的,婦人看着林黎,眼睛裏散發着自責“皇後不該救我,你不該趟這樁渾水,我現在就是怕,連你,也受了牽連,那我,我出去活着幹什麽,不如死了啊”
看林黎的神色在變,金氏握着林黎的手坐下,無奈的開口“兒媳你是不知其中內情,當年先皇病重時,我父兄謀反,朝堂內外牽連甚廣,眼看着我家族就要逼上朝堂,大禍臨頭,先皇就承諾當時的壽安王,也就是今日的壽安親王,若能平亂,就傳位于壽安王,當時慌亂中沒有拟造,只有我在場,後來壽安王平了戰亂,我父兄也死在厮殺中,就在壽安王準備繼位時,當時的皇太後說我早已跟着父兄出宮,且早已死去,根本不可能在旁作證,壽安王也不敢搜宮,所以這件事就力壓了下來,我就這樣跟活死人一樣住在了宮裏,可是這些年來,壽安王從未放棄過尋找我,前些日子,壽安王似乎聽到了一些風聲,一直在加緊追查,一旦發現我還活着,那就是對天下人承認,确實有遺照這回事,我兒的皇位就來的名不正言不順,說不好就又是一場劫難,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事兒,兒媳,我是願意的,為了我兒,我是願意死去的,我死了,這一切也就終結了”
“皇帝不願意”看着婦人的眼睛,想起皇帝的絕望,林黎的心在微微的發着疼“皇上的心裏,你比皇位更重要,要不然他不會在那裏哭到昏倒”
“…”金氏聞言咬住唇,眼裏的淚泛濫成災,只是神色堅定“可是,”
“所以,你得活着”蹲下身,林黎看着金氏的眼睛“就像我剛才說的,只有你活着,皇帝在有生之年,才有原諒自己的機會,我們得相信,有朝一日,皇帝是有能力把住朝堂的,到時候,沒有了阻礙,你們母子就能相見了”
“…。”金氏閉上眼睛,淚水滑落,林黎撫了撫她花白的頭發“我這兩天會把你送出宮,你記住,你要好好的活着,等到皇上執政,統一朝堂,你們母子就會相會的機會了”
“真的”金氏滿是淚水的擡起頭,滿是狐疑的看着林黎“我活着不會給我皇兒惹出事端?”
“不會”忍住眼中的淚花,林黎替她擦掉臉上的淚水“你活着,他才能好好的活着”
“…”金氏微微的點頭,林黎拉起她到後面的屏風處,拉出幾條棉被,鋪成地鋪,回身看金氏“你先休息,這個地方,我不吩咐,一般的宮人不會進來,我去看看情勢,然後想辦法這兩天讓你出去”
“好”金氏拉着林黎的手,像是看着珍寶的一般“好,你去吧”
安頓好金氏,林黎稍微休息了一會兒,起身梳妝後,穿好衣服走出鳳栖宮,走時留了菱兒在宮裏,帶着杏兒出來。想了想,還是來了太和殿。
這會兒正是正中午時分,因為昨天大雪的原因,正午的日頭,泛着刺眼的銀光,清冷的異常。
遠遠的,林黎看到李彌在宮外站着,一身紫黑色的衣袍,梳着幹淨的發髻,左手佩着刀,俊逸的臉色莊嚴,眉間卻泛着愁緒。
看着李彌,林黎的念頭閃了一下,卻很快的把想法壓了下去。
這件事絕不能讓李彌參與,上次的事件可以看出,真的弄不好露了餡,或者事後走了風聲,自己背後有林家還好,那李彌絕對保不住命。
“皇後”李彌看林黎過來,慌忙走過來躬身相迎,一旁的太監宮女也跪了下來“您來了”
“嗯”心不在焉的,林黎對着李彌擺手,也對着其他的人擺手,示意他們起身,也沒有再開口,只是迳自的走向了太和殿的門口,杏兒站在了門外。
走進太和殿的寝宮,林黎打了一個哆嗦,這裏透着冷,幾個伺候的宮女太監在內室的門口處站着,隔着一條白玉珠簾,林黎看到內室的大床上,躺着皇甫晔,靜靜的,沒有一點動靜。
伺候的宮女太監看到林黎來,都跪了下來,剛要開口,被林黎攔住,端起一旁桌子上的藥碗,示意他們下去,随後挑簾走了進去。
皇甫晔的眼睛閉着,原本幹淨的發髻已經淩亂,映着他蒼白的臉色,奄奄一息的像是看不到希望的病人。
“皇上”小聲的,林黎在床前的圓凳前坐了下來,輕聲“把藥喝了吧”
“皇後”皇甫晔還是沒有睜眼睛,沙啞的聲音裏沒有了昨夜的悲憤,只是充滿了絕望“朕就這樣走了可好”
“…”沒有說話,林黎只是幫他掖了掖被角,靜靜的看着那張蒼白的臉龐“皇上想走嗎?”
“…”皇甫晔睜開了雙眼,只是沒有任何的色彩“朕想走,朕的心現在像是被人撕扯着,痛的無法自已”一顆淚,在皇甫晔眼角慢慢滑落。
“皇上”林黎小心的伸出手擦幹了那滴淚,整了整他淩亂的頭發,柔聲“我們死了,不是剛好稱了有些人的心嗎?我們這麽痛苦不是那些人想看到的嗎?他們已經那麽如意了,我們難道還要讓他們更舒心嗎?我們要活着,不為自己,不為親人,就為了那些想讓我們痛,想讓我們死的人,也為那些願意為了我們活的好,甘願為我們死的人,皇上,臣妾說的對嗎?”
“…”皇甫晔閉上了眼睛,兩行眼淚落下,林黎忍住心裏的痛,小心的伸出手幫他抹掉,再次柔聲的開口“皇上不要哭,我們要站起來,讓他們看着,他們不但沒有把我們打倒,他們作為,反而讓我們越來越堅強,推動着我們活的更好,我們要活的最好給他們看,這才是最好的報複,也只有我們活着,才能給死去的人一個公道,皇上,你說對不對——”
“咳咳——”身後的一聲輕咳讓屋內的兩人同時一驚,林黎轉回頭,發現門簾的門口,站着太皇太後林慎卿壽安親王,還有兩位與林父年齡相仿的大人,此刻正神色各異的正站在門口,發出聲音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父親林慎卿。
“…”林黎站起身,對着門口的人施禮“太皇太後吉祥,親王,父親大人,兩位大人好”
☆、風雨欲來
“罷了”太皇太後的臉色幾乎沒有變化,跟她介紹身後的另外兩位穿着朝服的大人“這位是徐卓應,徐大人當朝的輔臣之一,這另一位是也當朝的輔臣,餘久齡,餘大人”
“徐大人,餘大人”林黎福身,站的最近的那位徐大人微笑着躬身“不敢當,不敢當,早聽說皇後巾帼不讓須眉,今日一見,果然如此,老臣佩服”
“咳咳——”林慎卿再次輕咳,徐卓應低頭不再說話,唇角挂着一抹冷笑:這位就是當今的皇後,好一番言論,句句帶刺。
老早間就在朝中聽說過皇後的威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稍擡眼看壽安親王紅白相間的臉色,徐桌應的嘴角的笑意不着痕跡的加深:看來,這一場好戲,就要開演了,林慎卿啊,林慎卿,我看你怎麽應對。
“皇後金安”另一位餘大人也跟着躬身拱手,眼角餘光看太皇太後的反應,心中也是涼了一下,再看林大人的反應,心中一嘆,皇後怕是要惹大禍,只是,皇後本性不壞,這件事,還是需要請太皇太後網開一面才好。
“那臣妾告退”看着父親低垂的眉眼始終不曾擡起,林黎自覺應該是說錯了什麽話,也沒有再多留,躬身後走出寝宮,太皇太後沒有說話,更沒有阻攔,門口的幾位包括父親在內的大人躬身還禮。
林黎走出門口時,眼角的餘光發現太皇太後的眼睛,至始至終直勾勾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皇帝,而皇帝則幹脆閉上了眼睛,氣氛尴尬。
走出太和殿,林黎帶着杏兒心事重重的往外走,下臺階時,突然覺得正面而來的陽光無比的刺眼,擡起手攔了攔,為眼睛遮住了陰涼,站住腳,擡頭上看前方層層疊疊的宮牆,心中一嘆,想出去,怕是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從太和殿出來後,林黎帶着人,在宮裏看似漫無目的的走着,在宮裏的各個院落裏轉着,來宮裏這麽久,除了正門的出宮路,其他的路徑她并不熟悉,可是真的看了這些路以後,她反而猶豫了,這些所謂的後門,全是宮內采買應需時走的路,如果從這裏出去,反而更惹眼。
可是金氏。
扶着宮牆,林黎皺着眉閉上了眼睛:絕對不能在宮裏,壽安親王今天能到宮裏來,肯定是起了疑心,萬一追查再次加緊,自己又沒有外援,時間一長絕對會出事,在這件事正在風口浪尖的時候,一旦被發現,後宮将不堪設想,所以得盡快送她出宮。
皇帝,絕對不能知道這件事,她不能保證皇帝知道這件事的後果是什麽?如果皇帝知道了,萬一皇帝掩蓋的不好,那這件事牽連的就不是她一個人了吧,恐怕還有林家吧。
唉,太陽偏西的時候,林黎終于在一座宮牆前站定,扶住了額頭:現在想想,或許真不該管這件事。
“皇後”身邊的杏兒,皺着小臉輕喚她“您別煩心了,皇上會好的,咱們回宮吧”
“好”扶住牆,林黎唉了一聲,轉身往回走,看着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心裏愁緒萬千。
回到鳳栖宮,林黎吩咐人做晚膳,自己不吃,有人得吃,早上的飯,自己沒吃,也沒讓收,本來想着留給金氏吃呢,結果回來發現,還是原封未動。
金氏一身素衣,長發綁在身後,林黎過去看她的時候,金氏正坐在被褥上發呆,看到林黎過來的時候,想站起來,這時候外面有動靜,林黎跟她施了眼色,随後走了出去。
“皇後”杏兒菱兒走了進來,手裏托着一見黑色金邊的棉衣,滿臉的笑容“皇後快看,這是咱們今年給老爺繡的壽袍,您看看”
“…”林黎被說的一愣,伸手拉開衣袍,門襟的正前面,真的是一個金線制成的‘壽’字。
“皇後去年就說要給老爺做一個,咱們今年做的,皇後看着可心嗎?”菱兒伶牙俐齒的,帶着俏皮的笑看着林黎“過兩天,老爺大壽的時候,皇後您獻上去,老爺得多高興啊”
“過兩天?”林黎的心思一動,擡頭看菱兒。
“是啊,咱們老爺初六過壽,明兒就初三了哦,少爺都來問了幾次了呢,皇後還有采買的東西嗎?我們去辦”杏兒嬌俏着開口,林黎放下袍子,唇角微微的上揚,心情豁然開朗。
“我自己去,明天去”
“好啊”興高采烈的,倆丫頭高興的拍手“那我們去準備準備”
“嗯”林黎點頭,倆丫頭興奮的跑出去,林黎轉回身把袍子認真的疊好,放起來。
屏風後動了動,林黎并沒有進去,而是去整理手邊的東西,明天就要走了,希望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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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通明的慈寧宮,太皇太後一身黑袍,花白的發髻高挽包裹着黑色的錦緞,沒有任何裝飾,手裏拿着一串佛珠,眼睛微微的閉着,太監總管管琳拿着浮塵在一旁站着,滿是皺紋的臉,不時地瞧着太皇太後臉上的變化,眼睛不時地轉着,似乎思趁着該怎樣說話。
“林家查了沒有?”許久之後,太皇太後閉着眼睛開口,神色嚴肅。
“回老祖宗,查了”管琳謹慎着聲音,弓着身小心的看着太皇太後的神色“明裏暗裏的,都查了,也派人去問了,林大人并不知道這件事,林家也沒有異常,反而是鳳栖宮——”
“鳳栖宮?!”太皇太後睜開眼睛,神色嚴肅的審視着總管。
“是,太後”老總管再次弓身,聲音遲疑“皇後那邊這兩天準備着給林大人祝壽,這兩天都有人采買,今天晚上已經出去了有一隊,聽通報說,明天晚上也有一隊”
“哦——”長長的出了口氣,太皇太後的眼睛慢慢的睜開,手裏的佛珠在慢慢的攥緊“今天可有出什麽事兒”
“禀太後,沒有”管琳總管小心的開口“皇後,有別的方法也不一定,所以太後…。”
“皇後有辦法,別人的辦法更多”握着佛珠,太皇太後擡頭看着眼前的佛像,微微的揚起了臉“哀家,不能冒這個險,管琳”
“老奴在”管琳總管遲疑間,慌張的躬身接口,臉上的神色略見緊張。
“準備着,我們明天,去看看”
☆、未出宮門
因為初六是林慎卿大壽。
初四的晚間,林黎親自帶着鳳栖宮裏的人準備回家,坐在寬大的攆車裏,看着一道道宮門在眼前掠過,林黎心裏的緊張在加劇。
眼看最後一道宮門就要到了,車子在慢慢的靠近朱紅色的大門,林黎的心也開始莫名的緊張不安。
她這次是做足了準備的,從兩天來連續的的試探看,門衛并沒有起疑心。
所以今天帶着金氏出宮,應該不會出問題。透過小窗口,她看着金氏一身常規的暗白色宮裝,低着頭在人群中努力的走着,盡量不讓自己的腿疾暴漏出來,因為天冷路滑的原因,金氏走的比常人要辛苦。
攆車在慢慢的靠近宮門,兩旁的侍衛行禮,慢慢的,在一點點的那道朱紅色的大門就要在眼前,不安越來越濃,林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卻不能放棄這次的行動,因為只要過了這道關,那就算是安全了,可不知怎的,她越來越覺得覺得風雪寒得緊,此刻的她,坐在攆車裏都覺得瑟瑟發抖。
沒有停的攆車在一點點的走着,還是到了朱紅色的門口,只差一步,就要出宮門,可是這時,從宮外走了一頂轎子,迎面撞上轎子的時候,攆車停了下來,對面轎子裏的人也走了下來,林黎探頭,認出了此人,是那日跟着太皇太後探望皇上的另一位輔臣餘久齡餘大人。
迎着風雪,餘大人跪在地上,像是在等着攆車經過。
沒有過多理會,林黎擺手,攆車開始再次啓動。
跪在路旁的餘大人突然對着攆車大聲道“皇後娘娘”
聽到叫聲,林黎揮手讓停住車,微微掀起車簾,看着跪在地上的餘大人,微微擺手“餘大人免禮,本宮尚且有事,餘大人進宮去吧”
“皇後娘娘”在林黎放下簾子前,餘大人再次叩頭“微臣祝皇後一路安順,只是這天冷,眼看着又要下雪,皇後采納何須急在一時,微臣來時,方才發現壽安親王在宮門口的人,一個個凍得全身哆嗦。壽安親王帶的都是壯丁都是如此,更何況,您帶的是這一幫的女眷”
“…”聞言,林黎就是一愣,擡頭看餘大人,餘大人跪在地上,始終低着頭,看不到情緒。
“皇後,您看這天兒又下雪了,您要保住鳳體啊,林大人的壽辰還有兩日不是,要不您先回宮吧”餘大人的話,說的情真意切,北風大作,雪真的下了起來。
北風在呼嘯着,夾雜着雪花,慢慢的,雪片越來越大,像花瓣一樣的落下,地面在慢慢的變得斑白,擡頭看眼前的朱紅色的宮門,林黎最終對着身後隊伍揮手“下雪了,今天就算了,回宮吧”
“皇後”攆車往回轉的時候,餘大人站起身,對着林黎一躬到底“皇後,雪大了您注意鳳體啊”
“好…。”輕垂着眼眸,林黎心不在焉的對着餘大人揮手,示意餘大人起身,攆車慢慢的轉頭,一點點的往回走着,宮門越來越遠時,林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