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
若是論起京城出名的酒樓,青樓食肆無論如何排不上名號。
再者說異姓王入京第一天,不在皇宮好好待着接受皇上的款待,跑來一個小小食肆作甚?
謝可陽和蘇嬌嬌面面相觑,覺得此事不簡單,追問道:“你詳細說說。”
店小二跑得急,撐着門框大喘氣,“小的沒敢多問,聽秦都尉說懷陽王無意打擾他人用膳,所以不用遣散其他客人,該如何就如何。”
蘇嬌嬌點頭,“既然如此,你把閣樓最好的雅室給王爺留着,好生招待。”
“小的明白!掌櫃的不用擔心,懷陽王如今還在皇宮,只是勞煩謝将軍提前過來準備一二,換上他喜歡的香氛。”
謝可陽神色一怔,“謝倦?”
“正是!将軍從宮裏出來先回府上換身衣服,再過不久就該到食肆來了。”
謝可陽臉色微變,謝倦回府一趟豈不是知道她溜出來了?
前段時間謝可陽和一位名門貴女起了沖突,謝倦禁足她半月不得出府。如今離禁足期滿只剩一天,她起床後發現謝倦早早進宮以為有什麽要緊事,一時片刻回不來,才敢應了蘇嬌嬌的邀約。
這懷陽王倒好,竟把謝倦支到青樓食肆來了!
“我先走了!若是謝倦問起,你就說我送個東西立刻就回去了,知道嗎?”謝可陽拉着蘇嬌嬌叮囑道。
若說謝可陽從小被父母捧在掌心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唯一能夠制得住她的人非她哥謝倦莫屬。
蘇嬌嬌詫異道:“你不想看看異姓王長什麽模樣?”
謝可陽無奈擺手,“想又如何!我今日出府他沒見着就罷了,要是在這裏撞見定要再禁我半月不可。”
“你哥嘴硬心軟罷了,你認個錯、說兩句軟話他未必能罰你。”
謝倦對她雖然不像父母那般寵溺,但是從未真正狠心罰過她什麽,就算謝可陽闖出禍事,她認個錯,謝倦一句“下不為例”就過去了。
誰知謝可陽和那名門貴女争執後,非但不認錯還砸壞不少東西,謝倦這才禁足她半月以示懲戒。
盡管如此,這些時日她依舊趁謝倦處理要務偷偷溜出來幾次,謝倦怎麽可能沒發現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想起半月前的争執,謝可陽垮着臉冷哼一聲,“我絕不會因為那件事認錯。”
說完,她喝了最後一口茶,“我走了,明日再過來尋你……”
話音未落,大堂中傳來些嘈雜。
謝可陽走到長廊中,看見一道熟悉身影進了食肆,吓得立刻往後一躲,險些撞在蘇嬌嬌身上。
“作甚?”蘇嬌嬌抵住她的後背,小聲問道。
謝可陽低聲道:“我哥來了。”
蘇嬌嬌探頭往大堂看了一眼,一身黑色勁裝、手握佩劍的謝倦站在櫃臺前,吩咐幾位随從和店小二前去布置雅室。
謝倦自幼在軍營長大,練得一身肅殺氣息,黑色勁裝貼着他渾身恰當好處的肌肉,墨發高束如馬尾般墜在腦後,臉龐如刀刻,眼神銳利非常。若非俊顏實在惹眼,單是看見就想叫人退避三舍。
常年習武之人通常十分敏銳,蘇嬌嬌眼神不過在他身上落了一瞬,立刻被他察覺眸子犀利睨來。蘇嬌嬌吓得脖子一縮,想到身後還有謝可陽,硬着頭皮朝謝倦展露笑顏。
“謝可陽呢?”
果不其然,謝倦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詢問她的蹤跡。
蘇嬌嬌十分義氣,悄悄朝身後打了個手勢,讓謝可陽先回房間,這裏有她來解決。半晌發現沒有動靜,側過頭餘光往後一看,身後空無一人,哪還有謝可陽身影?
溜的真快!
蘇嬌嬌心裏斥責一聲。
“前些天我在貴府遺落了一件東西,勞煩謝二小姐親自送來。不過送到之後她立刻就走了,說是擔心惹兄長不快,這會兒應該快到謝府了。”蘇嬌嬌故作鎮定。
謝倦目光如鷹隼,臉上沒什麽情緒,不知信是不信。
蘇嬌嬌被他看得心虛,不禁別開視線。
“謝可陽,我數三聲,你不出來我就親自進去請你。”
謝倦道是完全不相信。
“一、二……”
“哥哥,你怎麽來啦?”
謝倦還未數完,謝可陽已然快步走出房間,裝模作樣沖他招呼。
蘇嬌嬌瞪了她一眼,無聲罵道:“叛徒!”
謝可陽理直氣壯看回去,經過她身邊時說:“我們扯平了。”
蘇嬌嬌:“……”
倒是忘了,她前不久也當過一次“叛徒”。
謝可陽走到自家兄長面前,原本準備了一套說辭糊弄他,面對他犀利無比的目光,哪還記得自己想得理由,垂頭喪氣道:“哥哥,我錯了。在家中悶了半月,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謝倦垂眸看她,“前日,你讓小厮去郊外摘新鮮橘子;昨日,你讓小厮從城南跑到城北給你買兩斤板栗;今日你睡到巳時起身……”
“對不起,我知錯了,現在立刻馬上就回去。”謝可陽一臉誠懇,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謝可陽作勢往外走,兩步後發現自家兄長沒發話,捂着肚子委屈巴巴回頭看他,問道:“哥哥,我好餓,能吃完飯再走嘛?”
謝可陽知道怎麽讨謝倦歡心,稍微撒撒嬌、服服軟,謝倦一般不會難為她。
謝倦像是早有預料,倒也沒有趕她走,微微颔首道:“下不為例。”
“謝謝哥哥!”謝可陽欣喜地去挽他的胳膊,被謝倦輕松避開。
“你安分些,用完膳就回去,莫在懷陽王面前失了體統。”
“知道啦!”
得了兄長應允,謝可陽不再畏首畏尾,打過招呼後拉着蘇嬌嬌重新回了雅室。
“謝二小姐不走了?”
“吃完飯再走。”謝可陽笑盈盈點頭,轉頭看向蘇嬌嬌,“讓你家小二慢點兒傳菜,我見了異姓王再回去。”
“沒問題。”
他們在廂房翹首以待,幾位女眷沒見過異姓王模樣,矜持地同見過的人讨論。
謝可陽聽得七七八八,無外乎“俊逸”“優雅”“面若桃李”等等誇贊之詞。她倒覺得世人皆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就算有人好看有人醜陋,又能好看、醜陋到哪裏去呢?
約莫半個時辰後,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吃着東西,聽見一道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起,同時伴随铠甲鐵器摩擦之聲,半晌後盡數停在了青樓食肆外。
房中衆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異姓王到了!”
由于懷陽王提前傳信,不想驚擾其他客人用膳,随行而來的侍衛站在門外沒有進來,食肆大堂仍有不少客人。他們或許早已聽說懷陽王到來,齊刷刷看着門口,緊張停下手中動作,偌大食肆雅雀無聲。
謝可陽走到門邊,将門拉開一道縫隙,悄悄探出腦袋往外看,可惜雅室與大堂隔着兩條長廊,再加上大堂人頭攢動,連一片衣角也看不見。
到底他們不是普通百姓,無法像他們簇擁在一起看個清楚明白,只能遠遠藏在雅室窺伺一眼。
“看得見嗎?”
謝可陽皺着眉頭,“一點兒看不見。”
蘇嬌嬌出起馊主意,“你哥肯定與他一同用膳,不若你借口向他道別,去雅室看上一眼?”
謝可陽将臉埋在狐貍毛中,搖頭說:“不行,我哥肯定生氣。”
“那沒辦法,見不着了。”
片刻後,大堂中傳來些許讨論聲,異姓王大抵進入了閣樓。
謝可陽伸出腦袋聽了幾句。
“不知懷陽王可有婚配?”
“若是尚無婚配,京城女眷怕是要連夜下帖子求姻緣了!”
“世間怎有這般風貌的男子?在謝将軍身邊竟然毫不遜色。”
“他穿着打扮與京城男主亦有所不同,着實令人眼前一亮。”
“懷陽王當真是個無比溫和的男子,眼神令人如沐春風,與謝将軍乃是兩個極端。”
……
謝可陽聽得百爪撓心,甚至考慮起了蘇嬌嬌的馊主意可不可行。
算了,這個風口浪尖還是別給自家兄長添麻煩,日後有的是機會。
“不看了,我吃完就打道回府。”謝可陽索然無味回到桌邊,吃了幾口飯菜,發現已經溫了,嫌棄地放下筷子,“嬌嬌,讓小二下去熱熱。”
蘇嬌嬌應了一聲:“小祖宗,知道了。”
飯菜撤下去後,店小二不時便會回來,他們将房門半掩着。
“陽陽,你跟我們說說,南方民俗究竟如何?”
反正閑來無事,謝可陽稍作思索後道:“那時我不過五歲,記住的事情實在不多。”
“挑你記住的講講。”
謝可陽道:“你們可知為何将他們稱為南蠻子?”
蘇嬌嬌道:“我聽父親說過,早年南方未被收複,有一群鄉兵骁勇善戰、蠻橫無理,我軍被打得節節敗退,所以谑稱他們為南蠻子。”
謝可陽搖頭,“不僅如此,南方民風開放,雖無明文規定男子不能納妾,但是那裏女子與我們不同,不僅不會為丈夫挑選妾室,若丈夫有納妾之心,她們甚至會與丈夫大打出手。”
“當真?”
“民風着實開放!”
謝可陽又道:“而且南方水土很好,雖被戲稱為南蠻子,他們無論男女長相皆是甜蜜溫婉,但是千萬不要因此覺得南蠻子好相與。”
“此話怎講?”
謝可陽沉思片刻,說道:“他們蔫兒壞。”
“與人有仇不會寫在臉上,而是暗中想法子報複對方。我幼年南下與人搶糖豆吃,她沒搶過我,笑吟吟說沒關系,轉頭就把我推進池塘,害我險些沒被淹死。”
說起這事,謝可陽忿忿不平,“總之,那些蠻子善妒又記仇。你們日後小心些,千萬別得罪了異姓王,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話音未落,謝可陽感覺有道陌生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沒來得及看,餘光瞥見蘇嬌嬌臉色白得跟鬼一樣,驚懼看着門口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