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京都,比炎夏更加燥熱。
林木抓着把紙扇扇風,卻越扇越熱,她憤懑,于是卯足馬力加油扇風。
薛明軒看過來,輕飄飄地問:“你怎麽好像越扇越熱?”
林木甩了一把又一把從額頭滾出來的汗珠子,氣喘籲籲道:“是啊。你怎麽好像一點都不熱?”薛大爺果然是千年冰川萬年雪山,這麽個悶熱難擋的日子裏,他竟然一點熱的感覺都沒有。
薛明軒幽幽說了句,“心靜自然涼。”然後埋頭看起他手裏那本書來。
“屁話。”林木白了他一眼。
從前在盤龍寨的時候,丁甲叔父也很喜歡在炎炎夏日裏,對哇哇嚷着夏天好讨厭的林木說:“心靜自然涼啊!!”
心什麽時候才是最靜的時候?
當然是死翹翹,停止跳動的時候才最安靜!!
所以,林木從來都覺得這是句沒有邏輯的屁話。
屋子裏頭靜得出奇。
雖然在薛家已經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對于薛明軒的冷淡也有點習慣了,林木卻依然不太喜歡這麽安靜的環境。
于是林木開始找話題跟薛明軒胡亂聊起來。“薛明軒,我發現你最近特別喜歡看書。”
“恩。”
“你是不是只有這一本書啊?”
“不是。”
“但我好像看你天天都是看這本書。”
“恩。”
“……”林木很郁悶。完全就是她一個人在說話嘛。
再接再厲,林木整理出幾個有建設性的問題,繼續道:“你天天看一本書不膩嗎?”
“恩。”
“薛明軒,……”
“恩?”
“你好像每天看的都是這一面吧。”
薛大爺終于有點稍微誇大地動作,迅速擡頭,眼神銳利看過來。“不是不識字嗎?”
= =+
哎喲。
不知道被剛剛說的那句話裏的哪個字刺激了,薛大爺竟然突然的一反常态。
林木咳了咳,朝薛大爺手裏頭那本書翻看的那一頁指去。“木。這個字杵在這個位置,幾天了都沒有動過。”
自從薛大爺毀了蘇狐貍給林木寄來的信,林木開始很認真很努力地記起了自己的名字,以免這種自己信件被當面銷毀,自己還渾然不覺的事情再次發生。
林木擡頭,很得意地對薛大爺勝利微笑,卻看見薛大爺的臉上竟然有種詭異地窘迫感一閃而過。
薛明軒将那書合起來,放在桌上,說:“沒有。”然後端正坐着,看着林木。
“……”
林木很想說,薛大爺還是看書的好。因為這種被人認真盯着看,卻一片無語的安靜氣氛,她真受不了。
“薛明軒,你幹嘛不出去溜個彎之類的啊。”林木提議。
要是薛明軒出去遛彎了,這個房間就只剩她一個人了。到時候她想劈叉睡就劈叉睡,想扒幾層衣服涼快涼快就能扒幾件,橫行豎行或者直接四肢大張趴在地上什麽的,都是可以啊!!
薛大爺為什麽不出去轉轉呢?
然而,薛大爺卻很認真地問林木:“你想出去散個步啊?”
“……”
這種溝通上存在的嚴重分歧,實在是無法通過任何渠道任何方法來消除。
林木淺淺吐了口氣,說:“要不,你還是看你的書吧。”
吃過晚飯,林木跟着薛明軒的腳步往他們的院子走。
今晚的月亮缺了一個小角,像被某個貪吃的小狐貍咬缺了。
為什麽說是小狐貍?
因為林木又想起蘇行遠了。
神出鬼沒的蘇行遠,已經六天了,他到底去了哪裏了?他是不是不想再等自己了?
天空中繁星閃爍,那輪高高挂着的明月将一襲螢黃的紗簾撒落人間,廊邊池塘上的粼粼波光,仿佛被播灑了一層金沙,随着微風飄飄蕩蕩,閃花了林木的眼睛。
林木想起了那次被森森帶去秋海棠的海洋。
她聽着山谷中徐徐風聲,沐浴着溫暖的陽光,沉沉墜入香甜靜谧地夢鄉。
等她再張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陽光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掐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滿世界濃郁陰沉的黑暗。
“森森!”林木慌了神,跳起來同時不假思索地叫嚷嚷。
“在這裏!”森森嘴裏叼着一顆草枝,翹腳躺在地上,“木木,你上輩子是不是豬啊?睡得這麽死,完全叫不醒啊。你看看,現在都什麽時辰了,你才醒。”
林木抓抓頭,滿不好意思,“下次我要是再睡着叫不醒的話,你踹我幾腳看看。”
森森的狐貍眼一斜,沒好氣地對林木說:“我踹你幾腳?你醒過來了,我豈不是會被你踹飛了去?”
林木只好傻呵呵地笑。
“好啦,好啦,回去啦。”森森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
林木幾步上前,跟在他身邊跟得緊緊的,半步都不敢落下。
“森森。”林木拽住他的衣袖。
“恩?”
“我剛剛醒來的時候吓死了。”林木說着,吐吐舌頭。
“我在你旁邊你有什麽好吓死的。”森森白了她一眼。
林木癟癟嘴,“我以為,你走掉了。”
森森旋身擋在林木前面,俯身下來,腦門抵在林木的額頭上,狐貍眼随着燦爛地笑容微微上揚,眼瞳中仿佛散出了無以計數的媚絲,環繞住林木,入夜的涼風剎那間被驅散。
揉揉林木的頭發,森森柔柔說:“怎麽會呢,我怎麽會舍得扔下木木一個人呢?只要木木需要,不管我在哪裏,都會第一個出現。只要木木需要,我絕對不會讓木木獨自一個人的。”
“……除非,木木不願意我出現了。”
“……會有那麽一天,木木不願意我出現嗎?”
林木怔怔看着出奇嚴肅認真的森森,說:“應該,……不會吧。”
森森突然間就生氣。狐貍眼瞬間變成了倒三角的形狀,剛剛那副俊朗無比的模樣頓時在林木面前碎了一地,“什麽叫應該?!!!啊?!!!”
林木抓抓脖子,“那,那應該怎麽說?”
森森的額頭挂出三條黑線,氣哄哄道:“不許說應該。”
“啊?”林木撓撓下巴,“那我該說什麽好?”
“不許說‘應’!不許說‘該’!”
“啊?……哦。……那,那……”
森森怒氣滔天,抖手一忍再忍,輕輕捏住林木的雙頰。
林木勉強着呵呵笑,兩排大白牙在月光的照耀下瑩瑩發光。
“木木,”森森捏住林木的臉,認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不可以不願意我出現,不準你有一天不願意我出現。”
林木盯着森森眼瞳中倒影着的自己,看到有一撮頭發散了出來,于是伸出手随便攏了攏。再擡頭時,看見森森正嚴肅認真地望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給個什麽答案。
想想剛才沒有聽清楚森森在說什麽,于是,林木縮縮脖子,呆呆問了聲:“啊?”
“你啊什麽啊,啊?!!!”森森徹底怒了,甩手就往前走。
林木哭喪着臉,扯住他的袖子,“森森,不要生氣啊!”
“知道我為什麽生氣了嗎?”
“不……不知道。”
“哼!”
“不要生氣啊!啊!!啊!!!”
……
林木盯着那一池粼粼的潭水望出了神,薛明軒停下腳步,走過來問:“看什麽?”
“薛明軒,你見過秋海棠嗎?”林木沒有擡頭,專心盯着那一池潭水問。
薛明軒點點頭,想起她沒有看過來,忙又嗯了一聲。
“你覺得秋海棠漂亮嗎?”
薛明軒沒有出聲。
從前,他的直覺告訴他,林木口中的秋海棠一定跟她心裏頭的某個人又關。而今日,當林木再提起秋海棠時,她的眼神再次證明了,這一切一定跟蘇行遠有關。
長久的安靜中,薛明軒終于開口,說道:“木木,你知道你喜歡的秋海棠還有一個什麽名字嗎?”
林木歪頭看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它還有一個很不好聽的名字,你要聽嗎?”
“恩。”
頓了頓,薛明軒淡淡說道:“斷腸花。”
……斷腸花……
那麽漂亮的秋海棠,為什麽會有一個這麽哀愁的名字?
秋海棠。
蘇行遠帶她去看的漫山遍野的秋海棠。
蘇行遠說過為她種滿了整個山谷的秋海棠。
為什麽會有一個如此蒼涼的名字。
林木擡頭,看向薛明軒,“我要出去找個人。”說完拔腿就要往外跑。
薛明軒一手按住她的肩膀,“這麽晚了,一個人去嗎?”
“恩。”
“今晚會回來嗎?”
林木想了想,“找到了就回來吧。”
诶?回來?
她為什麽順嘴就說了回來?
這裏是薛家,不是她的家啊。
“那,……去吧。”薛明軒的眼裏滿是複雜的神色,松開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