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爍上神 - 第 8 章

第八章

在鳳染八百年前帶着景澗飛升神界後,梧桐鳳島的鳳皇便是那位傳說中的鳳隐了。

鎮魂塔是以混沌神力煉化而成,需數年之功,當年他把從上古那讨的鎮魂塔作為元啓的拜師禮贈予東華,東華卻為了給元啓贖罪轉贈給鳳族,如今下三界的鎮魂塔除了鬼界碧玺神君那裏鎮壓萬鬼的那一座,尚擁有此物的便是鳳隐了。

天啓曾見過這位鳳族的新皇一面,可惜只是當年梧桐祖林裏她魂飛魄散沉睡前的匆匆一瞥。說起來他和這位新鳳皇着實沒什麽切實的交情。

聽說這位新鳳皇的涅槃之路很是坎坷,和他那侄兒談了一段差點毀滅三界的情,如今元啓灰飛煙滅,她怕是未必想見神界中人。

天啓并未隐藏真神氣息,他甫一抵達梧桐鳳島,鳳族大長老鳳雲便迎了出來。聽聞天啓要借鎮魂塔,鳳雲恭恭敬敬就要把他往梧桐祖林裏迎。

他氣息未藏,前來迎接的竟不是鳳隐,連鬼王修言都沒這個膽子,天啓自是挑了挑眉。

鳳雲瞧見天啓的表情,連忙替鳳隐解釋。

“神君勿惱,我家陛下八百年前出走了許多年,後來回島後關閉了神識,怕是不知道神君來了。這些年陛下長居祖林,已經幾百年都未出過鳳島了。陛下曾有令……”鳳雲聲音惴惴,瞥了天啓一眼,“只要不是事關鳳族滅族的大事,無論何事都不能去祖林裏擾她。”

這話說得,就像天啓能見到鳳隐已經是鳳族給足神界真神面子了。

關閉神識?想到元啓魂飛魄散也是八百年前,天啓嘆了口氣,難得沒有擺真神的架子,只随意朝鳳雲擺了擺手。

兩人落在鳳島最南邊兒,蔥蔥郁郁的梧桐樹林裏,天啓瞧得裏頭的光景,忍不住愣了愣。

他是知道鳳凰一族的習性的,梧桐鳳島向來只有梧桐樹,梧桐祖林的景致十幾萬年始終如一,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這梧桐祖林的最深處竟被劈成了一處仙家小宅的模樣。

綠樹青草,小溪竹坊,仙獸生養,百花齊放。

這景致十分眼熟,天啓仔細打量了片刻,方回過神來。

這一處地方,和大澤山東華劈出來的那座禁谷,原是一模一樣。

竹坊木門被推開,從裏走出的少女瞧見小溪外的兩人一愣。她的目光在天啓的面容上停了停,如古井一般的眼底拂過一抹波動,随即半禮一拜。

“下神鳳隐,見過天啓真神。”

少女布衣鳳瞳,木釵挽發,正是當年在梧桐祖林裏沉睡的鳳隐。

“你閉了神識,還識得本君?”

鳳皇眼底透出一抹回憶的神色,“許多年前下神曾入過紫月山,三火前輩守着的紫月殿裏有神君的畫像。”她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劃過淡淡笑意:“我幼時常聽他給我念叨當年清池宮裏頭的事兒,聽得多了,想來他常常記挂的人該是您這樣的。”

天啓為着鎮魂塔而來,如今真站在了鳳隐面前,才突然有了元啓灰飛煙滅的實感。活了十幾萬年的老真神,他眼底忽而酸澀起來。

見天啓面上神色,鳳隐亦不再提往事,只問他:“神君前來鳳島,可是為了鎮魂塔?”

天啓挑眉,“鳳皇怎知?”

鳳隐笑了笑,“想來我這鳳島能讓神君跑一趟的,只有鎮魂塔了。聽聞神君千年前為尋故友而入時空洪流,如今歸來,應是有所得了?”

天啓颔首,“那鎮魂塔……?”

天啓話音未完,鳳隐掌心現出一座碧綠小塔,“當年得神君厚贈,鳳隐方能在此塔中修煉元神,如今鳳隐涅槃重生,此塔早該還予神君。”

天啓接過鎮魂塔,“不必謝我,即便沒有這座鎮魂塔,以鳳皇的心性,涅槃成神也是遲早之事。”他在鎮魂塔上凝視片刻,擡首朝鳳隐看去,“你師承鳳染,應當知道鎮魂塔可以蘊養世間萬魂,包括神魂在內。為何……”

“為何這鎮魂塔裏,沒有他的魂魄?”鳳隐接上天啓的話,“神君想問的,可是這句?”

天啓眉宇微頓,颔首。

“我尋過了。三界六道,九州人間,神君尋過故友的地方,我都尋過了。”鳳隐靜靜立在竹坊前,莫名的孤孑。

她擡眼看向竹坊前那顆梧桐樹,“我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也不知他何時才會回來,只是我想,我守着這兒,他若是還在,總歸會有回來的那一天吧。”

鳳隐說完,轉身朝竹屋裏走去,布衣黑發,身影單薄。

鳳雲紅着眼眶瞧得不忍,卻又不知該如何勸慰,終是長長嘆了口氣。他朝天啓看去,“神君……”

天啓擺了擺手,神情難辨。

鳳雲知道今日天啓神君和鳳皇相見必定有些傷懷,倒不多言,行了一禮默默退下了。

鳳隐的身影消失在竹屋後,天啓握着鎮魂塔許久未動,他輕嘆一聲,轉身欲走卻頓住了腳步。

梧桐樹下的石桌上,一方青石棋盤,一壺醉玉露,白玉棋子散落在棋盤四周。

那石桌旁坐着一個白衣青年。

青年眉宇溫雅,不是他十分喜歡的模樣,可那一雙鳳眸像極了他的母神。

天啓有許多年沒有見他了,可也知道,那孩子長大了,該是這般模樣。

“紫毛大叔。”

他瞧見那白衣青年擡頭,朝他喚來。

天啓喉間忽然有些哽咽。

“咱們許多年沒有對弈過了。”青年指了指棋盤,笑起來仍是小時候的模樣,“你可有時間再教我一盤?”

“好。”

天啓終于開了口,他朝石桌走去,穿過青年的身體,坐在了他對面。

天啓眼底一絲意外都沒有,他倒上一杯醉玉露,遞到青年面前。

棋局動,棋子飛舞,但那杯倒在青年面前的醉玉露,卻始終無人去飲。

一紫一白兩個身影,就如當年無數個在清池宮裏成長嬉戲的日子。

一局弈完,青年的身影愈來愈淡。

天啓看向他,又看向竹屋的方向。

“她不知?”

青年搖頭,“不知。”

“你從未離去?”

“是。”

“生魂重生,要花萬年來聚魂,你可知道?”

“知道。”

“為何不入元神池,你身負混沌之力,最多千年便可重新以混沌神格降世。”

“再過兩百年她便能看得見我,我不願這千年她一人獨活于世間。”

青年笑笑,望向竹屋的方向,他的身體漸漸虛無,可聲音卻是毫不動搖地堅定。

“終有一天我會告訴她,歲月更疊,世事變幻,我一直在她身邊,從未離開。”

石桌前只剩天啓一人,棋盤化盡酒香散。他看着空無的一切,起身朝外走。

“如這是你所願,也好。”

他再未回頭,袖中握着鎮魂塔的掌心泛出陣陣暖意。

溪谷內再無人能回答他,只有那梧桐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回應着他。

紫月山沉寂了許多年,當年神魔一戰三位真神現世将九幽煉獄從紫月山移走後,紫月山山門關閉,一閉便是八百年。

這八百年妖界勢力更疊,森鴻森羽相繼戰亡後,妖虎一族式微,族中長老帶領年輕一輩族人退入虎嘯山休養生息。而狐妖一族在十尾天狐鴻奕的統禦下實力大漲,三百年前鴻奕攜鷹族公主宴爽飛升神界後,妖界第三重天出現了一個和妖狐族勢均力敵的冷泉宮。

冷泉宮宮主瑱宇和當年的仙族上君清穆一般,出身神秘,妖力高絕,三百年前橫空出世,力戰妖族十大高手未嘗一敗,後成立冷泉宮,引得妖族各路高手紛紛投效,短短三百年冷泉宮就成了妖界另一股強大的勢力。

鴻奕飛升時狐族尚無半神狐君,妖界亦久不出入神者,他飛升時在重紫殿留下禦令,言三百年後妖皇于百族中誕生,誰能修煉至半神之力,打破重紫殿外的天狐封印,誰就是妖狐一族新的皇者。

時間飛逝,數百年過去,妖狐一族常媚族長和冷泉宮的瑱宇都已是半神,距離鴻奕定下的三百年之期,只餘下短短十年,就在妖界兩大勢力為了妖皇之位蓄力而待的關鍵時刻,紫月在妖界重新升起,紫月山山門打開了。

消息傳到靜幽山和冷泉宮的時候,常媚和瑱宇好大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當年魔族差點在紫月山毀天滅地的時候天啓這妖神都沒出現,怎麽這平平淡淡的和平歲月裏,紫月山說開就開了?

可兩人心裏門兒清,雖說鴻奕頒下禦令在前,可争得再兇,妖皇由誰來做,也就是天啓一句話的事兒,回過神來的兩人領着禦下妖君,捧着厚厚的重寶,浩浩蕩蕩又分秒必争地去紫月山問安了。

紫月殿裏,天啓看着自個笑呵呵的神獸,頭都大了。

“你開的山?”

紫涵一副少年模樣,驕傲地點頭。當年紫涵遂天啓入時空洪流尋找月彌,五百年前耐不住寂寞回了紫月山,便和三火碧波在這座山頭寡淡度日,很是無聊了些時候。

“你升的月?”

又是驕傲地一點。

天啓深吸一口氣,“你還做了什麽?”

“什麽都沒做了呀神君,升了紫月啓了山門,他們還不巴巴地來紫月山朝拜您啊!”紫涵樂得眼都眯成了一條線,眼底要冒出星星了。

“哎,自從三火那龍崽子和碧波那娃娃出去游歷後,紫月山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好不容易神君回來了,咱們紫月山要好好熱鬧一番。”紫涵颠颠地跑到天啓面前,“神君,這妖界又出了好些強者呢,你見上一見,他們臉上也有光啊……”

“哦?是本君臉上有光,還是你又可以占些天地珍寶?”

天啓冷冷瞥了自己的神獸一眼,很是為龍族貪財愛寶的天性頭疼。

紫涵被天啓眉宇一掃,心底瑟瑟,二話沒說化成幼龍模樣,抱上了天啓的大腿。

“神君……”幼龍拖長了的奶音軟綿綿的,紫色大眼睛裏泡滿淚珠,嘴巴扁扁,“您不要生氣嘛,我只是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天啓倒吸一口涼氣,看着腳下這團十幾萬歲的東西,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