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五了,卻還是沒有喜歡的女人。
如今可好,一道聖旨,雷府活生生多出來一個郡主身份的女主人。
不單是全府上下的下人覺得詫異,主子又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日日留宿在軍中大營,衆人皆在揣測,到底這位從京城中來的嬌貴的郡主,是否也是傳聞中那般嬌縱不通情理之人。如今看到錦雲的不悅臉色,以及她不如舊俗,一身大漠裝束,更是覺得傳聞不虛。
聽到大營兩字,錦雲眼中眸光大盛,不禁驀然起身:“他在大營中?本郡主可以親自去見他!”自己從小就見慣了沙場秋點兵的宏大場景,倒是很想看看,自己的夫君,是否也和自己的爹一般,英武潇灑,一身正氣。
“不必了!”
一陣有力沉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要他在操練兵士的時候,半途離開,偏偏還是為了此等瑣事。
既然皇上賜給自己一位郡主,她也願意下嫁給自己,他并沒拒絕。更何況,自己的雷府,也少了一位将軍夫人。
只是聖旨才下三日,她便從京城趕來,影響了他的日程,他已然不悅。
雷陽朔一身風塵,将手中的馬鞭遞給管家,冷沉着連,坐下,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
卻,連一眼也沒有頭像站在一旁的錦雲。
錦雲眉頭越皺越深,沉默着,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他一襲深藍色勁裝,雖然平凡,但是濃密的黑發高高束起,眉宇之間,鋒芒畢露。
“我是你日後的夫人。”
錦雲對于這個陌生的男人,并沒有太多的情緒,他并不冷酷,卻也不是溫文之人。不過,她喜歡他一身飒飒風采,不由得想起,他身披戰衣的時候,必然是愈發英挺。
“如果不是,我怎麽會從大營中特意趕回來?”他彎起唇角,直覺得她說的這一句話好笑,這才放下茶碗,擡起眉眼,默默望向她。
“記住我的名字。”她迎上那一雙淡然的眼眸,被他的笑意,不禁深深吸引。輕輕搖頭,拜托了心中一樣的情愫,吐出一句話。“我叫錦雲。”
“放心,我不會在半夜,摸上別人的床。”他這般漫不經心的話,這個名字,卻不禁入駐他心。
錦雲,錦繡芳華,雲彩依舊。
視線落在她一襲大漠裝扮寬松随意的裝束之上,淡淡說道。“邊關夜晚奇冷,你這般單薄的衣裳,到時候可別叫苦不疊。”
這一句話,算是對自己的關懷麽?錦雲心中湧上濃濃暖意,只是直截了當,說道。“如果你對我不滿意,我可以啓禀皇上,取消這次的賜婚。”
傻丫頭!雷陽朔聞言,無奈地搖搖頭,皇帝一言九鼎,發出的聖旨,又如何取消?她生性太過直接灑脫,倒是沒有心機城府,身上也毫無皇族的架子。
“你該不會……”錦雲眼眸一暗,目光幽深,苦笑一聲。“心中有了心儀的女人了吧。”若是男人用了真情,和皇上一樣的話,自己就算當上他的夫人,也取代不了別人的位置。這般想着,心微微苦痛。
她雖不算冰雪聰明,倒也看的清楚,皇上與皇後之間,容不得第三個人。所以,她才甘心徹底剪斷那段一廂情願的心儀,才願意退出。
更何況,自己獨身一人,來到這遙遠的邊關,對他的一切都并不了解,如果他當真有着這樣的事實,自己又情何以堪?
聞言,雷陽朔眼望着她眼中的黯然,心中升起些許柔情。語氣,竟然也不再那般無所謂了。“沒有,你胡思亂想些什麽?”
“今日前來,我的目的便是看看自己未來的倚靠。”頓了頓,錦雲臉上笑意淡淡,沒有遲疑,開了口,“還有,另外一件事,我想你也應該知情。”
“市井的傳聞,想必你也聽到了。”
雷陽朔臉上不見喜愁,默默聽下去。畢竟,自己要她等了半個時辰,理應聽她的傾訴。
錦雲擡起眉眼,眼眸清澈幽亮,帶着笑意,說道。“沒錯,要皇上賜婚的人,就是我錦雲自己。我不想京城的大家閨秀那般溫柔娴靜,只是一心想追求想要的幸福。如今一并說了,不想對你隐瞞,你也大可把我當成是那種嬌縱妄為的女子,笑我不知害羞。”
“你很勇敢。”雷陽朔唇角卷起一絲笑意,她實在是個真性情的女子,跟自己曾經遇到那些溫柔婉約,低眉順眼的大家閨秀,實在是截然不同。
“我知道,你是威武将軍的女兒,從小就在大漠生活,沒想到,的的确确是個豪爽直接的人兒。”肆意笑着,他實在是覺得有趣,要自己容忍一個太過守舊的女子,倒也算是一件難事。如今,見到她如此潇灑,也算了了一件久懸的心事。
說不上不悅,錦雲覺得心中大詫,問道。“你去調查過我?”
雷陽朔輕聲笑着,抖落身上的風塵,語氣平靜。“至少,我也該稍稍了解,未來的夫人,是什麽顯赫的背景。”
夫人?錦雲薄唇微啓,黑玉一般的眸子,暗暗閃爍着微光。臉上,不禁飛上些許紅霞。“你叫我夫人?”
“不然?娘子?”他與她交談的時間越是長久,倒是越容易發現,她的可愛之處。雷陽朔臉上浮現微微笑意,眉眼帶笑。“還是要我尊稱你一聲,錦雲郡主?”
這一句話,倒是令錦雲微怔了怔,柔聲問道。心中的不悅和不安,也漸漸消退的幹淨徹底。“你叫我錦雲就好,娘親說我的身上,沒有半點郡主的樣子。我小時候只對習武感興趣,并沒有學習女工刺繡,到時你別嫌棄我就好。”
“看來,你是想要在今日,把你所有的缺點,都告訴我了?”不過,正因為如此,她才宛如未經雕琢的璞玉一般,純真無暇。
錦雲聞言,微微蹙眉,盈盈大眼中,有不甘和氣惱,不禁氣急敗壞,丢下一句話。“我也有優點啊。”
“好啊,說說看。”雷陽朔發現,與她的昙花,并不是無趣乏味,耐下性子,坐在原地,幽幽說道。
“騎馬涉獵,行軍打仗,都難不倒我。你是将軍,若是以後皇上派你出兵的時候,我也可以跟你前往,助你一臂之力。”錦雲看着他一副不急不惱的悠然模樣,更像是在看自己的好戲,心頭一緊,急急說道。
雷陽朔臉色一沉,她倒真是性子不羁,淡淡說道。“這倒不必,雪麟國的将士有的是,不缺你一位娘子軍。”
“我明日就跟府上的廚娘學習廚藝,還有那些什麽刺繡功課,一并學了,這樣,你才不會小看我!”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在他将軍的眼中,似乎根本不值一提!這般想着,錦雲驀然起身,臉色有些許尴尬。
雷陽朔調笑着,臉上不自覺揚起笑意。“那些,叫下人做不就行了?”她何必,用那些瑣事,為難自己?他并沒有說,自己要娶一個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完美女人吶。
“免得你對外人說,我這個從京城來的郡主,一無是處!”錦雲臉上再無一分笑意,顯然是當了真。“我總不能讓你有借口,說皇上賜婚的對象,是個什麽都不會的丫頭吧。”
“我說一句話的功夫,你倒是可以說上三五句,跟我争辯,覺得如此有趣嗎?”雷陽朔不禁在心中暗嘆一聲,她的心中,倒是藏不住事,直來直往。卻不知,她自己從未察覺,自己也有迷人之處吧。
“誰想要跟你争辯?只是我目光如炬,看到你眼中的不屑和無所謂罷了。”頓了頓,錦雲眼神一暗,聲音越說越低,羞赧的姿态畢露。“既然往後我就是你雷家的人了,自然不能給你丢臉……”
“好一句雷家的人!”雷陽朔擊掌,肆意笑着,愈發覺得她,和自己遇見的所有女子,都很是不同。
“如此,你不必為了我,改變原本的樣子。我雷陽朔,喜歡你的這份真性情。”他走到她的面前,望向那雙清澈的眼眸,說得認真。“你我雖然以前毫不相識,但是往後,你要記住,你便是我的結發妻子。”
“是,我會記得……”望着眼前英氣的男子,錦雲微笑着,他給自己的霸道的答案,卻讓自己的心,一分分溫暖起來。
“往後不論貧窮富貴,雷某都不會做那負心之人,你且安心。”手,輕輕放在她 肩頭之上,溫和的笑意,在他眼中一分分加深。
“看來我,倒是選中了一位良人。”錦雲的臉頰之上,愈發緋紅,三月晨光一般的溫暖眼眸,閃爍着微微的嬌羞,令她清麗嬌美的臉龐,更見女子姿态。
“日後,你會尊重我嗎?雖然,要一個男人,尊重一個女子,并不簡單。”但是,她曾經親眼目睹過,世間最高位置之人,所擁有的那段感情,所以也,心生向往。
“我只是一介武夫,不懂太多與女人相處的道理。”雷陽朔沒有想到,她居然會提到這樣的問題,眼眸漸深。“不過,往後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吧,我可以酌情考慮。”
“男女之間的情感,要學會遷就和忍讓,是那個人教我學會的。而不是,像以前的我,自以為是,不顧他人感受。”
“誰教你的?”他神色一柔,說着那一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灰暗,他看得清楚。
“是……”她微笑着,緩緩吐出這一句話。“當今的華陽皇後。”
這次賜婚,原來不止是皇帝的意思,還有皇後?雷陽朔嘴角含着笑意,默然不語,心中有些無奈,不過,興許他該感謝他們,賜給他如此灑脫直爽的性情之人。
“當時,她曾經要我仔細考慮,是否要一個人,背井離鄉,遠嫁邊關。”她默默迎上他的眼眸眼光暗暗變得平靜。“但是我相信,這是我作出的選擇,不會錯的。”
“就算萬一出了差錯,我也會努力得到你的喜歡。”她默默緊握雙手,神色變得複雜而尴尬。“我可不能容忍,自己成為你的下堂妻。”
雷陽朔的濃眉輕輕舒展開來,笑道。“我并不讨厭你。”
“是嗎?那麽看來,我已經成功了一半了。”在她的溫暖眼中,他看到欣喜的神色,仿佛孩童一般的天真。
他笑着無語,伸出手,輕輕握緊她的柔夷,無畏的眼神,漸漸歸于平靜。
新婚不久。
“你又在做什麽?”
背後傳來一陣低喝聲,專注于此的錦雲,手中的剪刀不禁落于地面,她驀然起身,轉向他的方向。
“拿出來。”雷陽朔臉色冷沉,看着她乖乖将針線盒交出來,下一刻,看到隐隐閃光着的剪刀和布料,更是無語。
頭也不敢擡,她低低喚了聲:“夫君……”到底是怎麽了?一見到将軍,她平日的飒爽英姿,立刻消失不見,仿佛是耗子見着貓兒一般!
身上,也換上了紫紅的寬大衣袍,不再穿着以往的裝束。她不自覺地,想變成他喜歡的模樣。
看到那實在是拿不出手的刺繡和剪裁,不禁一陣頭痛,他倒也不能再生氣,只是有些哭笑不得,問了句。“這半月來,上好的衣料,倒是浪費了不少。像樣的一件衣服,我可都沒有看到。”
錦雲驀地響起了什麽,擡起頭來,滿目歡欣。“不行的話,我拿這些衣料,改作一雙鞋子好了。”
“我不是一開始就說過,你不必做這些下人做的事麽?”握住她的手,雷陽朔坐下來,神色恢複了平靜。
“可是,不能策馬奔馳,又不能去你的大營,真的很悶。”她可不是才女,至少還有琴棋書畫,可以當作打發時間的游戲。
“最近,我看皇上遲早要有動作,所以忙于練兵……”眼神一沉,怕是新婚不久,就要離開她,上戰場去。畢竟,自己的義父雷老将軍不再世上,領軍打仗的人,很大可能是自己。
“我知道的,你別對我解釋。這一次,皇上天下大統的決心,我也清楚。”錦雲急急打斷他的話,笑着說道。“我剛才的那些話不算埋怨,帶病打戰,這也是你的指責之內。”
“錦雲,你實在懂事得體,不像其他人的妻子,嬌嗔難纏的很。”他默默壓下臉,吻上她光潔的額頭,笑語一句。
笑彎了眉眼,錦雲小心地試探道:“那麽,你不後悔娶了我?”
雷陽朔肆意笑着,丢下一句話。“我倒是生怕,邊關枯燥粗劣的生活,你會後悔呢。”
“我喜歡與你一起生活,我對吃穿也向來随意,在大漠風餐露宿,我都這樣過來了。邊關的生活,我早已習慣了。”
“那就好。”輕輕擁住她的身子,都說這位郡主嬌縱,沒想到她卻是真正适合自己的人。
“既然你覺得悶了,今日,我們一起時間如何?我叫鑄劍的師傅,打造了一副雙劍,你一把,我一把。”他打開門,叫下人把劍,送入房內。
一見到這一對雙劍,果不其然,雷陽朔見到錦雲眼中眸光大盛,滿是欣喜。
“我看吶,手握利劍,倒是比起你手執見到要安全許多。”
“夫君又拿我說笑。”只是她的視線,不禁被雙劍吸引,利落地握住女劍,利劍出鞘的那一刻,一身英氣逼人。
他也不甘示弱,拿出另一把劍,出了房門,站在寬廣的庭院之中。
他的手中握有一把閃着銀光的長劍,每當身形來回舞動之際,那把長劍就仿若具有靈性一般,随他四處游動,劍氣四射而當他手腕翻飛之際,那把劍便會舞出一朵又一朵的劍花,那劍花美得令人咋舌,而他在劍花之中昂揚挺立的模樣,更令人沉醉……
錦雲看的入神,下一刻,從迷戀中抽離出來,笑語一聲:“夫君,你可別敗在錦雲手中,到時候可就難看了!”
“那也要看你,有米有贏我的本事了!”望着她自信滿滿清澄眼眸,雷陽朔肆意笑着,吐出這一句。
兩個人的身影,亂了。
庭院之中的落葉,随風而舞。
只是幾位丫鬟下人看着這般的模樣,不知道緣由的,吓得臉色慘白,刀光劍影中,又不敢擅自前往勸架,不禁低聲讨論:“夫人又闖了什麽禍?居然惹得将軍拔劍相向?”
……
明日,便是他要離開的時候了。
心,居然如此依戀,不舍。
錦雲默默走到他身後,雙手輕輕環上他的腰際,臉貼着他寬厚的背部,低低說了聲。“在戰場上,你千萬要小心。”
“當然,我沒有忘記,嬌妻還在邊關等着我。”他沒有轉身,為了天下,為了社稷,他不可能當逃兵。
她眼眸一沉,眉宇之間,染上清愁。“若是你有了什麽事,我斷斷不會獨活,必當跟随你而去。”
她的生性剛烈,他和清楚,只是聽到這一句話,明白她的堅定,他還是不無感慨。
“我,如今已經冠上你的姓氏,生是雷家的人,死,也是雷家的鬼!”
聞言,雷陽朔驀地轉身,緊緊擁住她,像是要把她揉入身子一般。“我也向你立下軍令狀,一定活着,回來見你!”
雪麟國戰勝淩雲國,淩雲國改名為淩洲,成為雪麟王朝的一片屬地。
自己的夫君,戰功顯赫,被聖上封為骁勇大将軍,舉家遷往淩洲。
“哎呦,怎麽剛才還好好的,将軍和夫人,又打起來了?”新來的下人,臉色詫異,和一般的夫婦争執不同,那兩把,可都是真正的利劍吶!
要是出了什麽事,可怎麽是好?
“這可是常事了,我進府的時候,也以為他們是意見不合,動起手來了。”另一個下人神色不便,灑落着地面上的落葉,語氣平靜。“不過,倒是沒有見過他們傷過誰一次。怕是,也算是他們樂此不疲的樂趣吧。”
“夫君,你出劍的速度,似乎慢了些!”錦雲臉上神采飛揚,揚聲說道。
“難道,你怕傷了我?”這一句,其實是笑話,他們各自,早已培養了默契,練劍只算是他們增進感情的游戲罷了。他們收放自如,根本就不會動的,對方一根毫毛。
他淡笑一聲,停下了手中的利劍。“錦雲,你非要分出勝負不成?!”
“倒也不是,我們不是一向是平手嗎?”她也放下了女劍,以衣袖擦拭額頭冒出的細汗,驀然想起了華陽皇後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兩個人可以平等地對待感情,而不只是一個人單純付出,也許這樣的感情,才能維持的久……”
“我不再是那個争強好勝的錦雲郡主了,但願,我們這一輩子,都只是不分高下的平手。”她微笑着,盈盈說道。
彼此對感情的付出,都一樣。沒有,任何的傾斜。
“夫人,夫人,你千萬要放下劍……”貼身丫鬟急急跑來,臉紅氣喘。
“怎麽了?”雷陽朔轉身,問道。
“将軍……”差點撞上了将軍的後背,丫鬟輕拍着胸前,有些尴尬地說道。“夫人她有喜了。”
雷陽朔只覺得意外,眉頭緊蹙,說道。“什麽時候的事?”
“腹中的胎兒,大夫說有兩月了。”
“錦雲!”他不自覺,拔高了聲音,低吼一聲。“你居然對我隐瞞?”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就要當父親了!心中萬般的喜悅,湧上來。他簡直是,又怒又喜。
“該死的!你還日日與我練劍?!難道不知道,有多危險嗎?”
錦雲這才響起,的确有這件事,只是練劍之前,她早已将這個擔擾,抛擲腦後了。“夫君,我只是一時興起,忘了……”
雷陽朔臉色鐵青,愈發難看。“這也可以忘記?”
“那好,我發誓,接下來的七八個月,直到孩子順利産下,我都不再動劍便是。”錦雲知道他對自己和孩子的在乎,不覺綻放笑意,緩緩說道。“夫君,你這般擔心做什麽?大夫也說過,孕婦應該适量運動的。”
再說了,自己一身武藝,身子很好,又不是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羸弱女子。
“你又在想什麽?”眯起眼眸,明白她的心思,雷陽朔實在是拿她沒辦法,若是方才練劍的時候,她收到驚吓,或者自己失手的話……後果,實在是太嚴重了!
她沉默了半響時間,才緩緩擡起眉眼,語氣平和。“等生下這個孩子之後,我想回京城,去見見我娘和皇後。”她想親口告訴皇後,她,終于如她所說,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這個要求,我可以答應你。不過前提是,這段時間,你要安心養胎,不能做任何危險的事。”雷陽朔無奈着,放下手中的劍,輕輕扶住她的肩頭。偏偏,他不說出,對她的寵愛。只是藏在心中,彼此了然即可。
“好。”吐出這一個字,她點點頭,臉上的笑意,燦爛着。
皇後說過,“錦雲郡主的心,真摯而明淨,性子坦誠而直接,若是孩子可以像你這般的性子,是一件好事。”
手,漸漸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自己将來的孩子,會是什麽樣的呢?
她依偎在雷陽朔的懷中,眼眸之中的笑意,一如,天際,繁花似錦的雲霞。
東方戾番外 一
一場大雪,壓在睿陽宮金色宮瓦之上,陽光落在皚皚白雪之上,溫暖的疼。
“皇上,您當真要一意孤行嗎?”
一位女子急急追出來,拉住男子的衣袖,苦苦哀求着。
一襲深紫色宮袍,面若芙蓉,只是臉上一絲絲蒼白,令她纖瘦的身子,顯得愈發弱不勝衣。
“你不喜歡這個孩子,由始至終,就沒有盼望過,臣妾為你生下這個孩子,是不是?”她苦澀地笑着,眸光仿佛風中殘燭,心中涼薄之意,已然讓她有些慌張。
皇帝轉過身,看到她纖弱的身子,像是随時都要倒地,不禁心生不忍,以眼神示意身旁的幾位宮女。“睿敏,你回去休息吧。”
她默默說着,含着盈盈淚珠,卻愈發不願松手。“臣妾雖然不算聰慧之人,但是皇上給孩子取名為東方戾,已然是覺得他不是賢德之人……”王皇後愈發虎視眈眈,若是這個孩子不得皇上的喜歡,那麽,便沒有任何希望了。王姓外戚專權跋扈,想必要将太子東方颢拱上皇位那一刻,更會出去任何的後患。
她位及貴妃,她這次生下的孩子,自然已經成為王皇後的眼中釘,肉中刺。
皇帝臉色一沉,溫醇的聲音一度變得冷淡無疑。
“國師說這孩子殺氣太重,往後長大了,也是個狠戾無情之人,這個名字,如何不适合他?”
下一刻,他沒有遲疑,冷然拂袖而去。
“狠戾無情?”皇貴妃重複念着這四個字,身子一軟,默默跪在睿陽宮之前,臉色愈發蒼白。原來,果真是這樣,她的心,再沒有一分溫度。
冬日的陽光,緩緩灑落在她身上,驅不散,一身冷意。
皇帝轉身的那一刻,心中不無掙紮。如今,王姓外戚勢力越來越大,已然除不掉了。王皇後生性嬌縱,一旦看到誰蒙受皇帝恩寵,便心生妒意。
這後宮之中,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個毫無心機,單純娴靜的貴妃了。雖然她爹為當朝丞相,手中握有大權,王皇後暫時不敢打她的主意,但是丞相已經年邁,一旦離世,王皇後難保不會對睿敏動手。
所以,這個孩子出世的時候,他才替孩子起了這個名字,更是對孩子表示出漠不關心。他雖然無法給睿敏真正的愛情,但是至少想要保護她和孩子。
是,他算不得是一個成功的君王,但是至少這一次,他不想看到睿敏和孩子被王皇後責難。
“皇上。”一襲灰色粗布寬袍的男子,約莫四旬有餘,看似平凡無奇,只是佝偻的背影,愈發寂寥。
他的名字,是無名,或者,他原本就沒有名字。不過,此人向來有大智謀。可以,窺視人心。
“國師你通天本事,想必肯定知道,朕衆多皇子之中,可有成為帝王的最佳人選?”皇帝負手而立,淡淡一笑,只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太子殿下雖然的确聰慧之人,只是無名怕他将來貪圖安逸享樂,并不是可以運籌帷幄,安國平天下之人。”無名說得冷淡,臉上,沒有一分喜怒之色。
更何況,天機不可洩露,太子的面相看來,注定是短壽之人。
“那麽,又會是誰,繼承朕的天下?”
皇帝嘴角綻現一抹淡然的笑意,目光幽深。王皇後的算盤打得精致,為太子鋪路甚多,卻怎麽會料到,這天下,将來未必是太子的天下?
無論其他幾個皇子之中,會是誰繼承江山社稷,只要不讓那個一心想要只手遮天的王皇後得逞剪輯,他都無所謂。
“無名無法窺視天機,就算心中明了。說出來,對皇上,對那位皇子,也不會是一件好事。”他眼中愈發深沉,跪在原地,丢下這一句話。
皇帝肆意大笑,只是這笑意,太苦澀,太決絕。“這一世,朕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眼看這,她作出那個狠心的決定。不想,連這東方的天下,也送入虎狼之口。”
他自然會“看中”那個太子,對他事事優待,不過,一切都只是做戲而已。
他不會毀了自己的感情之後,把這雪麟國的天下,一并毀了!
溫和無恙的臉龐之上,暗暗多了幾分,深沉之色。
十年之後。
“東方戾,這是你狩獵到的獵物?”
一襲青衣華袍的太子殿下,臉上滿是不屑,邪妄地打量着眼前這個一身黑色勁裝,騎在馬背之上的男子。他順勢拎起那只鹿,端詳了很久,下一刻,重重摔到地面之上,腳面,踩在獵物的腹背之上,無聲冷笑。
“早就聽說你馬背上的功夫了得,怎麽樣,不如跟本太子較量一下?”
東方戾沒有回應一個字,陰郁的黑眸,依舊毫無情緒,這位太子殿下,也是未來的儲君,從未把其他的皇子放在眼裏。
特別,是自己。他直呼其名,仿佛自己只是下屬,而不是這深宮中的皇子。太子的高貴,高高在上,駕臨每個人的身上。
而自己,從未得到父皇的關懷,父皇對自己的态度,從出生以來,愈發冷淡,就算自己每日前往請安,在父皇的心中,仿佛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
這,常常讓他痛到了極點。
更何況,還有他的名字。狠戾無情,一身戾氣,他注定是那般的人物嗎?他咬緊牙關,就算和太子起了争執沖突,父皇袒護的人,也只會是這個目中無人的太子殿下罷了!
既然早知道結果,他又何必執着迎戰?他冷笑一聲,緊緊握住手中的缰繩,清秀的臉上,不留一份痕跡。
“我就說,東方戾你,也不過是個畏首畏尾的縮頭烏龜!”太子呵呵大笑,見到東方戾的沉默,愈發地嚣張起來。
聞言,少年臉色一沉,心中盡是怒意翻滾。“你說什麽?”
“怎麽?本太子看你的眼神,果然是一頭兇猛的野獸啊,你還想打我不成?”清俊少年的神色,已然不耐。
那一刻,黑衣少年已然并沒有躍下馬,只是一個狠然踢腿,衣角旋轉,太子殿下已然摔倒在地,眼角之處,分明青紫色,鮮血直流。
“太子殿下!”
幾位公公,神色惶恐,七手八腳想要扶他起來。太子卻覺得顏面無光,狠狠推開那些手,臉上盡是怒氣。
“東方戾!你找死?!”太子狼狽地爬起來,冷哼一聲,語氣已然咄咄逼人。
“四皇子,您怎麽可以打傷太子殿下?”宮人的話音未落,矛頭已經指向東方戾。東方戾見到這般情景,明白這宮中王皇後手握大權,這宮中也是世态炎涼。
但是他沒有遲疑,冷然重重甩上馬鞭,一言不發,離開。
“混蛋!你給我等着!”
母妃是身份尊貴的皇貴妃,又如何?自己是當朝四皇子,又如何?
只是,這麽想着,愈發可笑罷了!
他一個人,留在狩獵場,直到黑夜。
不會有人記得,今日是他的生日吧。父皇極其寵愛太子,太子所犯的任何錯誤,都可以得到原諒。
傷了東宮太子,他該想到,之後得到的後果和懲罰。
果然,回到睿陽宮的時候,早就有人在等着他了。
“四殿下,您怎麽才回來?”
“怎麽?母妃身體不适嗎?”東方戾俊眉微蹙,放下手中馬鞭,心情變得緊張。與父皇的感情,一向算是冷淡,岌岌可危,但是自己的母妃,卻是自己最在乎的人。
“不适,皇後娘娘來了。”姑姑壓低聲音,臉色已然難看。
東方戾沒有遲疑,他并不後悔,走近殿堂之內,眼神依舊萬古不化的淡漠。
王皇後一襲紫金色錦繡華袍,坐在正中,一身威儀不減。
睿敏皇貴妃眼神一暗,面目之上,流出些許擔憂,有些坐立不安。一看到東方戾走入門口,便急急站起身來,笑着說道。
“戾兒,還不來見過皇後娘娘……”
“皇兒,你平日,叫我一聲母後,我看,你分明是沒有把本宮放在眼裏!”王皇後無聲冷笑,見到跪在自己面前,卻已然不耐的少年,長袍一揮,茶幾之上的精致茶碗,已然摔落地面,一地尴尬。
“姐姐,你何必跟孩子一般見識?戾兒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他——”皇貴妃眼中驚慌,這個王皇後一向手段狠絕,若不是自己身後,還有自己的父親撐着,也許這個孩子,早就得罪了王皇後和王氏黨羽了。
“他是只有十歲,但是,一看那雙眼睛,就知道心機深沉。本宮可不知道,他到底心中的心思,是不是當真和孩子一樣單純!”王皇後冷淡地說道,已然不屑,輕描淡寫,但是眼神閃過一絲狠戾的痕跡。
“甚至,他的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敢出手傷人!”帶着金套的五指,狠然拍上桌面,她笑意一斂。“傷了太子殿下,妹妹你,又打算如何處置?”
“在這昭昭明日,都膽敢肆意行兇,傷了未來的一國之君。這樣的,若也是孩子脾性,妹妹可真是教出來個懂事明理的好孩子!”
這一席話,已然令睿敏皇貴妃生生白了臉,心生寒意。王皇後手段毒辣,自己又只有戾兒這一個孩子,皇帝的冷落,令她早已把這個孩子,當成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生了。
“母後習慣了不分是非嗎?”要他跪下,喊這個心機深重的女人為母後,到底有多困難,他卻還是痛苦忍受。他緊握雙拳,面無表情。
王皇後沒有想到,他居然還敢反駁,愈見盛怒。“你說什麽?”
東方戾勇敢迎上那一雙陰冷的美眸,淡淡說道。“太子殿下出言不遜,犯了失言之過,我只是輕輕懲治,希望他別再犯。”
“你這麽說,豈不是本宮還要感謝你?”王皇後淡淡輕笑,語氣卻已然昭示,她的不悅。
“戾兒你,還不快快求你母後,饒過你這遭便是——”皇貴妃眼看着氣氛愈來愈尖銳,不禁氣急攻心,驀然站起身來,說道。
“簡直是荒謬至極!”
“太子殿下,身為儲君,更該有寬仁之心,母後你覺得呢?”東方戾黑眸緊絕,冷意一沉。“對我侮辱在前的人,也是他!”
王皇後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