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為了什麽，才要服藥？”
他卻不想令我再度沉默，奪過我手中的藥碗，重重摔在桌上，随即緊緊握住我的手，再次問了一遍。
“殿下你，不是很想要一個孩子嗎？”我吞咽下心中的苦澀，維持着臉上的淡淡笑意，觸及到他的眼神，心中一片無力。并不是一切美好，都會觸手可及。是否，人生不能盡善盡美，非要留下一點遺憾，證明它的真實可信？
“告訴我，到底怎麽了？”他低聲咆哮，那一刻，他眼中的憤怒。我知道，他察覺到了。一旦他問及林太醫，那麽我的謊言，不攻自破。到時候，真相大白，我只會更加狼狽而已。
“你是否還記得，當初的慕容晚，為了不受擺布，為了不成為一個人的禁脔，用了淨藥。”我淡淡一笑，心中沒有一絲溫度，平靜地訴說着這一切，但是這身子，都覺得疼痛。仿佛是愈合的傷口，再度遇到了輕微的撕扯，在暗中肆意叫嚣。
牽扯着嘴角的笑意，努力彎起微笑的弧度，久久凝視着他，我柔聲說道。“殿下，用了大量的淨藥，也許這一輩子，我都無法為你帶來驚喜。”
“你到底還想繼續瞞多久？”他沉默了半響，最終眼神一沉，壓低聲音問道。
“我不想令你失望，不想……令你再度覺得遺憾。”雙眼變得濡濕，将心酸一并吞下，我淡淡睇着他，一顆心，盡是苦澀的滋味。
他默默望着我，怒意消失的徹底，眼神變得複雜而深沉，緩了緩，輕輕撫上我的背部，像是一種安慰。“遺憾的人，你忘了，還有你自己。”
“我想上天是開始懲罰我了，殿下。”頓了頓，我慢慢阖上雙眼，嘴角逸出一句話。“原本想，是否可以與上天争奪這個機會，但是，就算是喝下再多的藥液，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幾分把握。”
“不要為難自己，晚兒。”他俊眉緊蹙，大掌上傳來溫柔的力道和溫度，一分分滲入我的身體。
“我知道，這是個壞消息。所以，晚一日知道，對殿下來說，也算是件好事。”心中淌過幾分惆悵，我低垂眉眼，故作鎮定。
“對于我而言，不算為難，可是殿下，你還是覺得失望，不是嗎？”微微仰起臉，我望向那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并不是非要聽到嘆息聲，才知他的遺憾和失落。
“如果非要追究如今這樣的結果，到底是誰的錯，那是我造成的。如果當日我可以善待你，也不會變成這樣。”他輕輕擁住我的身子，溫柔的話語，帶着堅定，萦繞在我耳邊。“如果是懲罰，就讓上天懲罰我。”
“錯不在你，不要給自己太多負擔。”
我緊緊咬住下唇，虛空的雙手，輕輕環上他的腰際，像是找到自己人生的浮木，不願松開，不再松手，不去放手。
我的臉龐，緊貼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熾熱的體溫，傾聽他的心跳聲，眼神一暗，低聲問道。“就算我……我沒有辦法，你也不會怪我嗎？”
“你以為，我會責怪你？可以由你在身邊，已經是我東方戾的幸運了。”他淡淡一笑，聲音之中，帶着暖意。“至于別的，沒有必要強求的。”
遇到他，才是我的幸運吧。
“你在生氣？因為我的隐瞞，你是不是生氣了？”我輕輕問了一句，帶着一絲不确定。
聽到的，卻是他溫暖的笑聲。
“一開始，的确覺得你不該瞞着我。但是，至少你願意為了我這樣的人，改變原來的決定，我并不覺得難過。”
話鋒一轉，他壓下俊臉，淡淡凝視着我。“藥，是不是難以下咽？”
微笑着，我默默點點頭，視線落在那藥碗中，深色的藥液，心中盡是黯然。“但是，沒關系的。”
他的眼神一沉，語氣冷沉。“別再喝了。”
“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願意，一直喝下去。”我瞥了他一眼，聽出來其中的寵溺，淺淺笑着，緩緩說下去。
“當初我喜歡你，喜歡慕容晚這個女人，跟這些都無關，只是因為你這個人，你明白嗎？就算我們沒有孩子，不代表我們就非要難過。”他的神色冷峻，眼神變得幽深，語氣動容。
望向我的臉，他微微蹙眉，像是無比嫌惡地說道。“孩子的吵鬧聲，哭聲，來回奔跑的動靜，不受教的性子，怕是我無法忍受的，所以我們沒有也沒關系。”
“好。”
輕輕吐出這一個字眼，我明白，各自的心情，但是都不再去說破。
“就我們兩個人，不好嗎？”他的手，輕輕游離，撫上我的臉頰，壓低聲音，說道。
“殿下。”就算在普通的家庭，無法延續後代的女人，下場只是被夫君嫌棄，用七出的罪名，驅逐出去吧。但是在這殿堂之中，我居然還可以得到他這般的寬待和寵愛，是不是我的福分？
他眼神之中，劃過一絲笑意，拉過我的手，輕輕的吻，暗暗擦過我的手背。“我開始懷念，你當時對我，直呼其名的那段回憶。”
我的心輕輕顫抖，我不解地問道。“為什麽？”
“至少只有你一個人的态度，沒有因為我的身份而改變，真是到了無法容忍的程度。難道，當時的你，不是很讨厭我嗎？”他的眼神，一分分加深，壓下臉，在我耳邊低語。
我的神色有些許的不自在，不露痕跡地輕輕松開他的手，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晚兒，你似乎從未親口說過，喜歡我這個人。”
輕輕吐出這兩個字，我望向那雙滿是笑意的眼眸，有些許無措。“是嗎？”
他嘴角噙着一絲笑意，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穿透在黑夜之中的清風。“你的态度，未免太冷淡了吧。”
“我的心意，殿下你的心中，自然清楚。何必把自己的情緒，總是挂在嘴邊？”嘴角的笑意，有些許的尴尬，我刻意忽略心中的異樣感受，移開在他身上的視線。
他似乎覺得我這個模樣可笑，笑聲穿透我的耳邊。“你還是沒變，還是那麽膽小。”
“殿下，你說什麽？”
“當年，你一個人身陷蛇窟，哭聲令我心神不寧。可是把你救出來的時候，你卻立刻停止了哭泣，佯裝無事。明明看着很小的樣子，卻似乎要撐起很多東西。”他淡淡一笑，望着我的雙眼，輕聲問道。“如今，你還是這樣，就算對感情，你也不敢說出口？”
“我自然喜歡殿下。”心中，不無觸動，勾起嘴角的笑意，我緩緩說出這幾句話。
“那個，第一次将我從蛇窟之中解救出來的白衣少年，擁有淡然的眼神和溫暖的聲音，有力的手臂和勇氣，帶我擺脫恐怖和無盡的黑暗孤單。”
“那個，那麽恨我的四皇子，一次次傷我的同時，卻還是一次次救我，甚至，為了我而受傷。”
“那個，看似冷漠實則溫柔的天子，為了保護我，甚至願意沉淪在放開手的痛苦之中。”
視線，緩緩擡眸，落在他俊美無俦的臉上，在他的黑暗之中，尋找一如既往的柔情和溫存，我微笑着，望着他。
“因為那個人的痛苦過去，而覺得心酸，因為那個人的迷戀掙紮，而覺得惶然，因為那個人的頑固執着，而覺得矛盾。”頓了頓，我輕輕握住他的手，聲音溫柔。“我的心，一直因為他而改變。”
“晚兒，你……”在他的臉上，我察覺到一種更加複雜的神情，像是喜悅，更像是……感動和柔情。
“我自然是因為喜歡殿下，才會留下來的。更何況，殿下對我如此寬容。”長長舒出一口氣，我彎起嘴角的笑意，直視着他的雙眼。“說出這些，果然是輕松許多，看來，我不該将秘密，深埋心底的。”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和笑意，緊緊摟住我的身子，笑着說道。“我倒是從來不知，我的晚兒，居然也是用情極深。”
“殿下……”喚出他的名字，我微微蹙眉，他的喜悅，卻在暗中感染了我，心中泛上陣陣暖意。
至少，就算沒有孩子，我們至少可以回應彼此的心。
他輕輕吻上我的唇，眉眼帶笑。“在宮中，會不會覺得無趣？”
我淡淡一笑，搖搖頭。“若是你在我身邊，就不會了。”不過，他是雪麟國的天子，我不該要求太多。
“我會送你一個禮物，這樣，你就不悶了。”他拍拍手，随即只見一個侍衛走進我的房間，将一個朱色的籠子，放在桌上。上面用紅綢掩蓋，我無法窺探，其中的秘密。
我輕輕撫上木箱，笑意滲入我的聲音之中。“是什麽？”
望着我的臉，他情不自禁笑了，走向桌旁，丢下一句話。“你真是像個孩子，真的期待嗎？”
“原本想一回宮就送給你的，但是，剛才耽誤了我們太長的時間。”
他話音未落，掀開單薄的紅綢，我的視線，不禁被鐵籠之中的禮物，深深吸引。
那是……一只通體雪白的雪狐，圓圓的眼珠，直直地望着我。我久久凝視着它，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他站在我的身後，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視線，驀地被它後肢上的傷口所吸引，鮮紅的血跡，在雪白的皮毛之上，分外鮮明。我微怔了怔，聲音夾雜一分沉重。“它受傷了。”
“沒有傷及要害。”他的語氣平靜，我知道他的射術百步穿楊，自然不可能出現差錯。
“很痛嗎？”我驀地轉過身，望向他。
他有些許困惑，嘴角扯起一絲淡然的笑意。“你問我？”
我笑得無奈，一把拉過他的左手，望着上面明顯被咬傷的痕跡和血跡，眼神一暗。“當然，你的左手，不是受傷了嗎？”
“任何動物，在受到威脅的時候，一定會奮力掙紮和反咬一口的。”
“我好像有過同樣的經歷。”聞言，他卻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神的笑意，帶着獨特的深意。“似乎，當年有個女子，也這樣對我。”
我擡起眉眼，望向他脖頸處那條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細細傷痕，無言以對，驀地轉過身，不再看他。
我拿來清水和毛巾，替他洗淨傷口，傷藥，輕輕塗上他的傷口。白白的紗布，一圈圈繞過他的虎口處，最後，綁定。
“你傷了它一箭，它回咬你一口，很公平。”我淺淺一笑，洗淨雙手，吐出這一句話。
他反唇相譏，收起自己受傷的左手，站起身來。“如果不傷它，如何帶它回來，又該如何讨你的歡心？”
“小心。”他驀地吐出這一個字眼，我卻沒有停下手下的動作，将鐵籠打開。
下一句，他的關切，我聽得清楚。“別讓它咬傷你，看來它還野性難馴。”
“身陷牢籠的滋味，想必不好受。”我彎起嘴角，望着它小心地探出頭來，一步步走出鐵籠，環顧四周，模樣小心謹慎。
“只要不去傷害它，它也不會攻擊我的。”我坐在一旁，微微仰起臉，望着身旁的男子，淺淺微笑。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以絲帕輕輕擦拭它後肢上的血跡。在它的傷口處，撒上傷藥的粉末。神色一柔，我知道它眼中的防備和小心懷疑，像極了之前的那個自己。
不願，任何人來傷害自己，所以，反擊的時候，不會猶豫。
翌日。
“主子，郡主她要闖進來……”宮女的聲音，還未落下，話未講完，我便看到錦雲郡主匆匆的身影。
淡淡一笑，我站起身來，語氣平和。“郡主，你找皇上嗎？他想必在書房……”
“我找你。”她的眼神堅定，直截了當，決不拖泥帶水。
“你們退下。”丢過一個眼神，我示意她們離開。
望着房門，最終緊緊關上，我望向她的方向，淡淡問了一句話。“郡主，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她的神色凝重，冷眼看我，眼中沒有一絲溫度，她為了一個并不簡單的原因，令我心情沉重。
她柳眉微蹙，冷淡地開了口。“我可以為皇上生下子嗣，你卻不能。你，不是輸定了嗎？無法生下皇子公主，你要如何，扳回一局？”
我臉上的笑意，一分分地流失幹淨，胸前像是被壓上一塊大石，我無法呼吸。
“你怎麽知道的？”
她維持着臉上的冷靜神色，從容回應。“昨日，我并沒有馬上離開。所以，我聽到你們，一部分的談話。”
“但是，後半部分的答案，你卻沒有聽到。”我淡淡睇着她，柔聲說道。皇上說，他并不在乎。
“但是天下的子民，朝野的大臣，可以不在乎嗎？”她的情緒有些激動。“皇上說，他并不在乎。”
“錦雲郡主，言下之意，你覺得你可以贏我？”壓下心中的不悅，我淡淡笑着，輕聲說道。“不如，說說看。”
“就算我無法帶給皇上一個孩子，那又如何？我們之間的默契和長久以來的感情，都不會收到絲毫的影響，這，我可以相信。”嘴角的笑意，一分分加深，語氣平靜。
她緊皺眉頭，久久望着我，最終還是沉默，說不出，她可以勝出的一個理由。
我相信，這個最大的難題，都無法阻止我們彼此的情感的增進。那麽，之後，不會有更大的問題和阻礙了。
“我相信，我喜歡皇上的心。但是，不想和郡主的青梅竹馬的感情相比。”我頓了頓，望向她，淡淡一笑。“我們彼此的感情，不該拿來相提并論。”
“殿下與我，從相互敵視，仇恨，傷害的一開始，最終走到解開誤會，互相陪伴的這一步。這一切，花費了我們彼此兩年多的時間，經歷過無數次困境，一步步走進彼此不設防的心，真的不那麽簡單。”
“也許，每個人的感情，在各自的心中，都是無法取代的。所以，我的付出和得到，都不能和郡主你相比。”淺淺一笑，我望着她的臉，眼神一暗。
“你說了這麽多，不過是想要我知難而退罷了。”她低低說了一聲，像是在說服自己。
驀地擡起眉眼，她直直地望着我：“我知道，也看得出來，皇上最寵愛的女人，的确是你。”
“哪有如何？我真的喜歡皇上，做不到将喜歡的人，拱手相讓。”她頓了頓，眼神之中，卻有什麽，在動搖。“身為威武将軍的女兒，我從來不知道，要退讓的道理。”
她的執着，那麽真實，似乎沒有人可以讓她後退，讓她離開。
察覺到腳邊被什麽纏着不放，我低下頭，望着盤坐在我裙擺之上的雪狐，淡淡一笑。
“這雪狐……怎麽會在你這裏？”
我收回了視線，移向她的方向，望着她眼中清晰的驚愕。
“怎麽了？”
“我原本以為，他會将自己捕獵的獵物，送給我的。”她嘴角的笑意，是深深的苦澀。“沒想到，會在你這裏見到，我一直以為，是我的。”
“甚至，為了捉住它，他被雪狐咬傷。那時，他卻不覺得疼痛，相反，眼中還閃爍着笑意的那一刻，真的好陌生。以前，只要是我想要的獵物，他都會交到我的手上的。”她俯下身子，緊緊盯着我腳邊的雪狐，語氣黯然。
“為什麽？什麽時候開始的？什麽時候改變的？”
對于她的問題，我卻無法回答，我們總是要到了最後的結局，才會恍然大悟，後知後覺。
“這次，我以為還是一樣，所以沒有開口。但是，他卻忽略了，我被雪狐吸引的眼神，也無法像少年時那般，猜到我心中的渴望了。”她淺淺笑着，伸出手，輕輕觸碰雪狐的皮毛，像是在觸碰一種美好。
“是不是因為，他的心中，早就住進了另外一個女人？”
那一個問題，像是在問她自己，更像是轉向我，詢問我。
“如今，他好像只關心你，你一個人了。就連自己的疼痛，都不以為然，那樣的他，真的好陌生。”她的聲音，輕輕顫抖，站起身的那一刻，她卻依舊維持着臉上的笑意，直視着我的眼眸。
“但是，我不會這麽快就認輸的，穆晚。”下一刻，她恢複了一貫的堅定和隐忍，丢下這一句話，轉身離開。“一開始，那就是屬于我的，我沒理由讓出來的。更何況，付出的多少，自然可以計算，更可以相比。”
望着她決絕的背影，我苦苦一笑，俯下身子，輕輕抱起雪狐，走進薔薇園。
那個一個，多麽倔強而不願放手的女子。
一朵朵的薔薇花，還未綻放，盛夏，還未到來。
凝結着，含羞待放的青澀和嬌顏，在微風之中，輕微地顫抖。
輕快地，擺動搖曳。
輕輕閉上雙眼，感受到微風拂面，溫和的溫度，帶來一片平靜。
聽到扇動翅膀的聲音，我驀地睜開雙眼，望着落在青草之上的那一支，白鴿。
眼神，驀地一沉。
那是，麗歌的求助。
她的處境，想必更加艱難。掃過手中的信條，我驀地想起早年徐姑姑曾經和我談起的幾句話，眼神一暗。
我想，我也許可以幫她一把。
寫下，将信條綁上白鴿的腳上，我親手看它展翅高飛，但願我所猜想的，沒有任何的差錯。
但願，麗歌可以重新得到幸福，原本就該屬于她一個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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