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夜已經深了，殿下應該早點歇息了。”我不由得後退了幾步，只見身邊候在一旁的宮女，都早已識相地退下。
“還是，你想說，尚書大人家教太嚴，不會允許愛女晚歸？”他半眯着黑眸，眼神漸漸深沉。“真是一個很差的理由。”
“你若是一夜未歸，才是順遂了尚書大人的心呢。”
他的話，自然就是真實，在爹的眼中，我從未看到過一絲憐惜。這樣的結果，是遲早的事。
“本太子對一個女人的耐心，一向不會維持太久。”他頓了頓，望穿我的沉默，聲音之中帶着笑意，愈發的明顯。“我願意花這麽多心思在你的身上，可見我對你是真心真意。看來，你似乎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對本太子懷有敵意了。是不是在心裏，你已經暗暗接受了本太子的心意？”
淡淡一笑，擡起眉眼，面對着他的臉，輕聲問了一句。“太子殿下，你會是這雪麟國的天子嗎？”
他了然地笑了笑，指腹輕輕劃過我的脖頸，眼中盡是得意。“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
“父皇生前最疼愛看重的人，便是本太子。更何況，長幼有序，本太子不想坐上這個皇位，倒也很難。”他明顯誤解了我的原意，語氣之中，不無剛愎自用。
“放心，在本太子成為雪麟國的新帝之後，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本太子對于女人，從來都大方的很。”他的身子重重地依靠在我的身上，神志早已有些混沌，看起來已經有了醉意。對于太子而言，大言不慚的甜言蜜語，倒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即使酒醉也說得像模像樣。
我的視線緩緩擦過他酒醉的臉，暗暗一笑，說道。“真可惜，若你是雪麟國的未來天子，恕不奉陪。”
壓在身上的人，早已閉上了雙眼，酒氣萦繞在我的身邊，他已經陷入昏睡。
什麽花絡女，什麽天子的女人，任由人擺布的命運，我不稀罕。
我對這種生活，也早已失去了應有的耐心，我也很想要今早結束這一切。
推開他的身子，望着他癱倒在地上的情景，我默默轉過身，一步步離開東宮。
“看來，太子殿下用情的對象，似乎不太喜歡得道這種恩寵吶。”
我的身子驀地一僵，望着出現在我面前的女子，心驀地一緊。一臉冷沉的太子妃退下了身邊的宮女，緩緩向我走來。
“難道花絡女的命運，你想要挑戰不成？”她直視我的雙眼，臉上再無一分笑意。
“方才從你的眼睛，我就看出來了，你是個生性倔強的女子。”
我暗自緊咬下唇，這個太子妃，自然是個厲害的角色。話語看似平靜，确隐藏着一股有力的力量，讓人不敢輕舉妄動，輕易開口。
“跟你的姐姐不同的是，你根本無法投入其中。”她頓了頓，像是不經意一般，随口問道。“我是不是沒有猜錯，想必你的心裏，并不喜歡太子殿下，也就是你未來的夫君？”
我默默垂下了眉眼，不再直視她的雙眼，壓低聲音說道。“我只是覺得，還未進宮之前，不應該泰國親密而已。”
話鋒一轉，她原本溫和的語氣之中，不由得加了幾分嚴厲。“你以為，這件事還有變數不成？”
“薔薇不敢。”
“遲早都是太子的女人，雖說女子矜持一點也不是壞事，但是若冷淡過了頭，只會讓我覺得你清高自傲，或者你是在厭惡太子殿下”。
她不禁揚起聲音，鄭重地說道。“這是我所容不下的，明白嗎？”
果然是個冰雪聰明的太子妃，泰然處之地告誡太子的新歡，也可以說得如此頭頭是道，預期之中，聽不到半分的嫉妒或憤恨。有的，只是顧全大局的周到，還有足以一手掌握後宮的手腕。
她的态度，不溫不火，有令人無法忽視的威嚴，又有不遠不近的距離感，卻會在下一刻，掩蓋頃刻之間的嚴厲。實在是……一個有手腕，有計謀的女子。
“是，太子妃。”
“你還年輕，但是也應該知道，恃寵而驕，往往會後悔。對待太子，你要用點心才是，不必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
說完這一句，我才默默擡起眉眼，望着她越過我的身子，轉身過去，遠遠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一暗。
也許，這才是真正适合深宮的女子。
她的處亂不驚，游刃有餘，也許才敵得過這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的後宮吧。
停留在宮門之外，我默默迎上那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我們兩個，已經很久未見了。
他冷凝着臉，臉上只剩下冷酷的神色，視線緊緊鎖在我的臉上，卻危險的沉默着。
我緊抿着雙唇，在夜色之中，朝着他微微欠身，卻在下一刻，聽到他開了口。
“這麽晚從東宮出來，看來太子已經迫不及待，按捺不住了。”
不知為何，站在他身旁的我，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怒意。
“其他三位花絡女早已出了宮，唯獨留下了你一個，是這樣嗎？”
“四殿下，難道你是在宮門等我不成？”毫不畏懼地迎上他陰沉的雙眼，淡淡一笑，語氣平淡。
聞言，他的眼神驀地一沉，嘴角上揚的笑意，丢下一句話。“你對自己，似乎太過自信了些。”
緩緩挽起嘴角，我卻不想再多說一個字，卻在離開的那一刻，背後驀地傳來一個不小的力道，将我帶離向後。
與我的纖弱玉手完全不一樣的是，他修長的手臂勾住我的身子，一舉一動之間，不自覺地迸發出屬于男人的陽剛氣息，當他使出力氣時，那藏在薄膚之下的筋絡也會随之責起，充滿了不可言喻的剛猛力量。
“本皇子不允許，任何人無視我。”
猿臂一振，就将我攬入了他的懷裏，兩人的身體緊緊地熨貼着。我瞪大了雙眸，聽見耳畔冷冷傳來熟悉的男人嗓音。我低着頭，破碎的嗓音細不可聞，心慌意亂。
如此緊窒的令人窒息的擁抱，我從未體會我。
，驀地，我只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擡起眼眸，望向那一雙眼眸之中，卻仿佛看到了……與平日所不同的情緒。那，又是什麽？
慕容晚，你為何不反抗？耳邊似乎傳來這一個聲音，我的心隐隐作痛，即使心再寂寞，也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你在做什麽？”一只有力的大掌握住了我揚起的纖細的手腕，低沉的嗓音之中充滿了質疑與一絲不悅。
“這一句話，應該是我問殿下才對。”擺脫開他炙熱的懷抱，我依舊清醒地退避三舍，冷眼看着他。
淡淡笑着，我內心平靜，丢下一句話。胸前，還殘留着不該留下的屬于男子的獨特氣息和熾熱溫度。“殿下你，也和太子沒什麽兩樣。”
他的眼神驀地一沉，聲音再度變得冷漠無情。“你居然拿我跟他相比？！”
“即使是原本仇恨厭惡的女子，你也可以神色自若地泳她入懷嗎？”他方才莫名其妙的一個擁抱，卻引來我全身上下的疼痛。那些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傷痕，似乎都在暗中叫嚣，強忍下這種像是真實，卻又像是虛幻的情緒和痛感，我維持着臉上的笑意，一個字一個字地吐露。“那麽，你和太子，到底有何差別？”
“你，果然是膽子不小。不，應該說，在本皇子面前，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他的陰沉的話語，像是冷風一般刮過我的臉，這自然不算是贊美，我冷眼看着他，沉默不語。
“殿下，你想見到我害怕你嗎？這世上懼怕你的人并不少，需要增加慕容晚一介女流之輩嗎？”
他的嗓調不自覺地緊繃，并且微微地上揚。“你似乎有些瘦了。”
我微微走向前幾步，腳步驀地停下來，丢下一句話。“我想，殿下你也在改變吧。你沒有察覺到，你對我的恨意，似乎在減少？”
他低沉的嗓調忽然變冷了，一束異樣的目光，緊緊停留在我的背後。“對，我改變主意了。”
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我轉過身子，淡淡一笑。心中，卻是真正的輕松，我并不奢望可以得到多少專注的眼光，只是亦不想背着仇恨過活。
“是那個人的死，改變了你？”
聞言，心驀地一緊，每一次談起他，似乎都無法保持平靜。“因為，無法接受這事實，因為，不想自己成為一個眼裏心裏只有恨的人，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你也不想看到他死，你也會覺得內疚，你也沒有料到自己的決定會毀了他，是不是？”
迎上他的雙眼，我幽幽地說道。“你……當初并不是一心想要奪去他的性命，這一切只是上天的不公，上天是在懲罰我，奪去他的性命的罪魁禍首并不是你，是不是？”
我不直到自己在尋求什麽答案，也許，我只是要找到一個釋放自己的方法。所以，即使是謊言，我在所不惜。越來越害怕，我會滿心仇恨，我像早日化解心中的郁結和陰霾。
也許，他會說，的确如此。所以，我在等待，這般我便可以說服自己，徹底放下對他的恨意。
他沉默着，緊繃着臉，眼眸随即變得深沉複雜。
最終，他冷漠地背過身子，只留給我一個身影，語氣陰沉，我無法看清他在月光之下的表情。
“本皇子豈會把一條人命放在眼裏？”
他的語氣微揚，透出一絲咄咄逼人的淩厲。“不要把本皇子當成是那個軟弱的男子，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寬仁。也不要試圖奢望，一條人命便可以要本皇子心生內疚。”
“東方戾，你……”原來，我依舊只是在自欺欺人，嘴角揚起的笑意，像是在嘲笑自己。“你真是無可救藥了。”
“別把我想得太好，你遲早會後悔的。”
他冰冷的嗓音，宛如能夠将人割傷的利刃。凝視着他俊美的臉龐，知道這個男人在笑，可是，我卻總覺得在他的笑容裏藏着一些……不為人知的神秘，那是一種氣息、一些東西，以及教人參不透的黑暗陰影。
“你想要擺脫這恨意，之後便可以轉頭就走，我們便會成為陌路，是不是？”
聞言，心驀地一緊，他的話，入木三分，沒有我可以狡辯的餘地。
“我不會讓它發生的，即使是恨，至少你還有情緒。”
“所以，你一定要記得，害死他的人，是本皇子。”他緩緩壓下心腸的身軀，在我耳邊低語，邪魅的聲音，不斷重複。“元兇，便是我。如果你像報複，我很歡迎。”
他丢下這一句話，直起身來，冷淡地走向與我相反的方向，只留下我一個人，久久站在原地。
秋風，一陣陣襲過，我默默走入夜色之中，手腳冰冷。
慕容府。
途徑爹書房的時候，望着裏面的燭光，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輕輕推開了房門，我漠然地望着深夜還在批着公文的爹，他聽到門邊的聲響，驀地擡起頭來，眼神有我所不熟悉的驚愕。
“晚兒，你回來了？”
我自然清楚，他想讓我，成為第二個慕容琳。只消一夜功夫，便可以不再為我這個不省心的女兒煩憂。淡淡一笑，我平靜地問道。“我不該回來嗎？”
“進宮的時間，很快就要到了。你應該早點休息，沒有必要因為一個丫鬟的離開而煩心了，入宮之後，伺候你的人可少不了。”
我彎起嘴角，笑望着他，淡淡說道。“我不是來問這些的。”
他的眼神有些閃爍，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看似耐心的問道。“好，那你想問什麽？”
“爹，當年你為何要娶娘親？”
爹顯然不喜歡我過問他的私事，語氣有些不悅。“自然是因為喜歡，難道還有其他的原因嗎？”
語氣平和，我沒有半點的遲疑，脫口而出。“之後，就不再喜歡了嗎？”
“你到底像說什麽？”
我揚起嘴角的笑意，冷眼看着他。“娶了我的娘親，一個罪臣之女，一個清倌女子，爹是否有過後悔，是否悔恨自己作出的決定？”
聞言，他的眼神驀地一沉，冷凝着臉，臉上的神色有些許複雜。自然，他沒有料到，我會得知娘親的身世。“沒有，一刻也不曾後悔。”
“如若，當年你可以善待我的娘親，現在的一切，都不同了。”我慢慢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丢下這一句話。這一個答案，即使是敷衍我，也足夠了。
“我知道，你恨我。”就在我想要轉身的那一刻，他低沉的聲音，驀地傳入我的耳邊。
“從你十歲開始，不，或者更早開始。我就從你的眼中看出來，你注視我的眼神，并不是一個女兒對父親該有的眼光。”
側過臉，我眼望着他嘴角依舊不見半分苦澀的笑意，沉默不語。他說道，都沒錯。
他從太師椅之中站起身來，默默點點頭，凝視着我，說道。“自然，這一切都是源于你想要保護你娘親的念頭。你覺得，我對宛心的冷落，便是你眼中的十惡不赦。”
我咽下心中的苦澀，語氣冷淡。“娘親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我不在乎你對我的冷落，但卻不能不在乎你對娘親的不管不問。”
他的笑意，聽起來低沉而有力。“是啊，這些話，你已經藏在心中很多年了吧。也好，在你進宮之前，我們父女應該冰釋前嫌，把話都說清楚。”
“我想說的，都說完了。”撇過臉，我冷靜地移開視線，緩緩說了這一句。
“你不是想問，為何我要娶了她，再冷落她，是嗎？”
我的心驀地一沉，緊抿雙唇，這一句話，卻讓我有些手足無措。
他面無表情，站在不遠處望着我的眉眼，從嘴角逸出這一句話。“因為，迷戀多深，怨恨便有多深。”
“在她成為我的女人之後，我給了她無數寵愛，之後才隐約察覺的到，她的心目中深藏着一個男人。一個也學比我這個夫君更重要的男人，這對我而言，無疑是一種侮辱。”
原來，他知道？
是啊，爹早該知道的。沒有什麽事，瞞得住他的眼睛，他一向是一個目光如炬，心思深沉的男子。如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可以青雲直上，當年一舉成為雪麟國最年輕的尚書。
他一步步逼向我，驀地緊扣住我的肩膀，臉上只剩下冷意。“我娶了一個沒有心的女人，是不是一種很大的諷刺？”
“即使她有絕色美貌，即使她有一身才情，即使她溫柔似水，即使她只字不提，我也無法像之前一般，善待她了。”視線緩緩擦過我的臉，他的目光幽深，語氣低沉。“還有，我也沒有辦法，善待你了。在你十歲的時候，你的眉眼，就與她如此相似，只要看到你，無疑就是見到了她。”
我望着這個男人隐藏了十幾年的複雜情感，終于在我面前顯露出來。我淡淡一笑，從他的鉗制之下抽離出來，轉過身去。他的所有冷落，此刻看來，倒是再應該不過。
原來，一切癡纏，只因愛恨。
我并不清楚，善于玩弄權勢的爹，是否得知心愛的女人心中，是一個自己永遠無法相提并論的男子。
一方，是臣。
一方，是君。
即使他知道這個真相，心痛，也只能忍受，只能任由這個秘密，蘭在肚子中吧。
我平淡地望着他，語氣之中，沒有一絲起伏。“你的确喜歡娘，不過，卻是用愛的名義，在傷害她。”
他眉頭一緊，臉色鐵青，聲音上揚。“你說什麽？”
我淡淡一笑，他應該早就明白，我的言下之意了。只是，不想接受罷了。
“我不會改變主意的，即使你是我的女兒。”是啊，即使再恨，我還是你慕容宇健的女兒，這一點，無法改變。我在心中暗暗笑着，背對着他。
“我一定要親眼看着你，成為皇妃。”否則，這幾年的心血，都白費了吧，功虧一篑了吧。眼見着進宮的時間越來越近了，他更加不容許，我有半分的動搖。
盈盈笑着，揚起眉眼，問道。“爹覺得我，可以勝任嗎？我，可以當好一個皇妃嗎？”
他依舊從容，負手而立。“當然，你比我任何一個女兒都要冷靜堅強。”
“我想，你是這世上最殘忍的爹。”帶着臉上的笑意，我吐出這一句話，不輕易流露自己心中的情緒。
“在聽到大哥的死訊之時，在聽到那個令你引以為傲足足二十二年的兒子死在沙場之上的時候，你也不曾掉一滴眼淚。你更可以義正嚴詞，風輕雲淡地把自己的女兒，推向深宮之內。”
我默默撇開了視線，說完這一席話，就轉身離開。“大哥在你的眼中，是不是跟我，跟慕容琳都一樣，只是一刻鞏固你在朝中勢力的棋子而已？為了一顆棋子，你并不會付出太多的情感，是不是？”
“因為我與娘親的面容，你很想早日抛棄我吧。這樣，你就不必日日面對另一個柳宛心了。你也，不會再痛苦了。”
身後的沉默，令人覺得窒息。我奪門而出，在夜色之中輕笑出聲，這個身份，真是令我厭惡透了。
但是他錯了，他低估了我。薔薇，從來都是一種危險的話。
我不會讓任何人如願的，我失去的，夠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