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想不通，太子如何會看上你呢？”她塗滿紅色蔻丹的右手，輕緩地劃過我的臉頰，像是挑釁，肆意笑道。“除了這張臉，你還剩下什麽？”
“對了，我倒是忘了。”
她的指甲，緩緩游離而下，停留在我的右臂的守宮砂之上，眼神一沉。“你還有一具潔白的身子，是嗎？”
她指尖的力道，驀地加深，引來一陣刺痛，萦繞在我耳邊的聲音很輕，卻帶着冷意。“真可惜。保留了很久的童貞，對其他人都冷漠至極，卻等不及那個人來娶你，是不是心中也覺得很遺憾呢？”
聞言，我驀地揚起眉眼，她為何會得知這件事？
她像是覺得好笑，眼中是滿當當了然的神色。“你和江家少爺的私情，還怕我戳穿不成？”
她踩到了我的痛處，我的心口微微犯痛，深吸氣，語氣愈發冷沉。“你，不配說那個人。”
“我不會的，放心，我一個字一句話都不會透露給迷戀你的太子殿下的。”望着我的神色，她收回了手，壓低聲音說道。
“為什麽？”我冷淡地吐出這三個字，太子并不是如此寬大為懷的男子，如若得知這件事，自然是雞犬不寧，難道慕容琳不想見到我身受難堪？
她望着我質疑的臉，輕輕搖搖頭，說道。“因為，爹說過，我們可是姐妹啊。雖然，我之前不認同這一句話，但是此刻，總不能因為你的醜事被告發，禍及慕容家，也影響太子對我的印象。”
“畢竟，我可跟你不一樣，沒有這麽多不可告人的私密。”她臉上的笑意，在月光之下，分外妖嬈。
“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我會替你保密的。”她越過我的身子，淺淺一笑，随即拂袖而去。
久久停留在原地很久，我才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入薔薇園。
環兒在門邊等候，看着我，臉上驀地浮現了笑意，親密地把我扶向房內。“小姐，你總算回來了。夜風沁入身子，可是會受風寒的，奴婢替你熬了參茶，趕緊趁熱喝了吧。”
視線緊緊鎖在一盅參茶之上，伸出雙臂，輕輕環抱着環兒的身子，淡淡問道。“環兒，你今年多大了？”
環兒的聲音聽起來，不無錯愕。“小姐，你怎麽會突然這麽問？”
“我只是想知道。”
“奴婢與小姐是同歲，不過小一個月而已。”
默默垂下眼眉，我揚起嘴角的笑意，緩緩說道。“你也十七了。”眼前，還依稀記得，當初環兒進府的模樣，臉上的青澀懵懂，和此刻無二。
“小姐，你到底怎麽了？”
我的聲音，失去了力氣，只剩下些許蒼白。“會不會，你會覺得我很殘忍嗎？”
松開對她的懷抱，我微笑着望向她清秀的臉，問道。“在子潺離開之後，我沒有悲痛欲絕，沒有痛徹心扉，我看起來是不是很殘忍？”
環兒清澈的眼神，驀地變得複雜起來。“小姐……”
不想繼續追究了，我垂下了手，丢下一句話。“環兒，我累了，想睡了。”
“好，奴婢退下了。”
望着她在我眼前離開，房門被緊緊合上，我默默斂下笑意，眼神一暗。
環兒，我找不到理由來懷疑她，畢竟，她與我相識已久，情同姐妹。
但是，我與子潺的關系，府中的人，除了她，不會有其他人知道。江家的人，早已回到了邊城，照理說慕容琳不可能從江家人那裏得知這個消息。因為，他們估計國法的威嚴，自然會讓這件事石沉大海，更希望真相永遠不會浮出水面。
可是，我又說服不了自己，這個秘密并不是她出賣了我，去洩露給慕容琳。這樣，慕容琳才有一個不差的理由，來羞辱我。今日的每一句話，都可以準确地刺中我的痛處。
要開始懷疑一個跟了自己很久，乖巧順從懂事的丫鬟，實在是一件殘忍的事。
因為，我無法預知，結果會不會令人後悔。
後悔，當初不該生起疑心。
算了，我默默搖頭，我該學會不必太固執才對。吹滅了桌上的燭火，躺下了，和衣而睡。
“你這丫頭，越來越目中無人，真是放肆！”
清晨，困倦纏着身子，我試圖讓自己放縱，遲遲不願起身。直到陽光灑落房內，睜着雙眼，也不想起身動彈。門外驀地響起了慕容琳的聲音，我不禁暗暗蹙眉。
“你以為，仗着自己是她的貼身丫鬟，往後也可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不是？你也想爬到我的頭上來，是不是？”
披上外袍，打開房門，望着站在一旁低着頭的環兒，視線掃過地上一地的燕窩和碎片，以及出現在慕容琳華袍幽藍色之上的點點斑痕，心中随即變得了然。
淡淡一笑，我平靜地望着她。“芙嫔夫人，我的丫鬟得罪了你？”
“這個蠢貨，都進府七年多了，還是和當初一樣莽撞！這一身袍子，可是鑲金絲的呢，就算把你賣了，你也賠不起！”
自然，這些話，不只是說給環兒聽的，更重要的，是說給我聽。
她驀地轉過方向，話鋒一轉，眉眼帶笑。“你說說看，是不是她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除了你這個主子，府中的其他人都不值得一提？”
環兒臉色驀地一變，跪了下來，語氣有些顫抖。“奴婢馬上替夫人您洗幹淨。”
慕容琳冷眼看着她，冷哼一聲，漫不經心。“洗幹淨？我還怕你的手，在暗中做些見不得光的手腳，毀了我這身華袍呢！”
了然地一笑，迎上她的美眸，我繼續說道。“那麽，我來替芙嫔夫人你洗淨衣袍，如何？”
聞言，慕容琳的眼中，劃過一絲得意的笑意。視線短暫地停留在我的身上，嘴角上揚，緩緩說道。
“你可是今後的皇妃，動辄便是幾十人伺候，怎麽可以親手做這些粗活呢？”
我平和地收回了視線，扶起擔驚受怕的環兒，語氣再平淡不過。“我的丫鬟不小心，我理應替她賠罪才是。”
聞言，她嘴角暗暗揚起笑意，暴露無疑。“那好，待會兒我讓丫鬟送過來。你可要小心清洗才是，別想這些下人，重手重腳，沒個分寸。”
默默低垂下眉眼，我淡淡一笑，回應道：“那是當然。”
等待慕容琳走出薔薇園之後，身旁驀地傳來環兒低低的聲音。“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是夫人她……”
“我清楚，別說了。”淡淡一笑，以眼神安撫環兒，我輕輕轉過身，走入房內。環兒的手腳一項利落，進府已經七年有餘，不至于會犯下這種錯才對。慕容琳想些什麽，自然是針對我，那我就順遂她的心意，不想看她繼續刁難環兒了。
“小姐，謝謝你……”
“只不過是洗一件華袍，并不算難事。”在環兒的幫助下，換上雪衣，簡單地梳洗之後，望向她的臉，心中只剩下平靜。
世情不容許我稚弱，往後我的情緒和內心，再也不會輕易被其他人看到。歡喜，或者悲傷，悲憤，都要深深埋藏在內心。
如若可以用這個方法，換來耳邊一陣清靜，也許值得。
“小姐，奴婢真的謝謝你……是奴婢連累了你，真的……”環兒突然哽咽的聲音之中，帶着我所不熟悉的情緒。這幾日，環兒似乎有什麽心事。
“你是小姐，你應該為了奴婢的蠢笨而責罰奴婢，而不應該把奴婢的錯，都擔到自己的身上，小姐。”環兒清秀可人的臉上，淚痕像是月光一般柔弱。
眉眼輕輕垂下，我淡淡一笑，柔聲喚着她的名字。“環兒……”如果我告訴你，慕容琳的挑釁，只是因為你背後的我，也許一切都可以解釋了吧。若說連累，也許原罪是我才對。
“奴婢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小姐的時候，曾經下了決心，要精心照顧小姐。”
望着環兒清澈的雙眼，唯獨看到這種眼眸，才可以讓我放下所有的防備。淺淺笑着，吐出兩個字，問道。“為何？”
“小姐出自真心的笑容，真的很少。奴婢還記得，小姐遇到了江少爺之後，那段時間你看起來很快樂。”
心驀地一緊，我費力維持着臉上的笑意。“此刻，也是，我沒變。”
環兒卻依舊執着，繼續說道。“小姐，為何你還要欺騙別人，甚至欺騙自己？你根本就不開心，一點也不。”
默默垂下眼睑，嘴角逸出一句話。“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和苦衷，人生有起有落，一度歡喜過，就很好了。”
“小姐，真心喜歡一個人，覺得很累吧。喜歡卻永遠也觸碰不到，所以更累吧。”環兒噙着淚，直視着我的雙眼，下一刻，淚珠滑落。
“你還不懂……”幽幽說着這一句話，我感受得到她用力的擁抱，雙眼卻只是幹涸，再也無法與她共鳴，再也無法落下淚來。
環兒為之動容，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奴婢都懂，奴婢都清楚，這種感受真的很痛苦。”
我的雙手，輕輕扶上環兒的後背，眼神一暗。如果你何時遇上了，自然就明白了，這到底是一種何其複雜的滋味。
東方戾在這一段時間內，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面前，消失的徹底。我不敢奢望是那個故事可以感動他，但是至少，可以化解他陰郁的仇恨。
自然，那個故事，也可以化解我的心結。
爹對于娘來說，唯一有的，便是恩情吧。所以，恩德大于天，之後的多少冷落，娘從未出口埋怨過一句。不公的待遇和現實，也只是一味的忍受。
環兒說得話沒錯，喜歡上一個人，卻永遠也觸碰不到，才是人生真正苦澀的事。
像是曾經的先皇與娘，宮內，宮外，便早已是兩個世界。
像是此刻的子潺和我，人間，天上，更無疑是遙不可及。
把洗淨的華袍，親手遞給慕容琳，察覺到她嘴角若隐若現的一絲笑意，卻依舊坦然。慕容琳生性高傲，眼中根本就容不下我的存在。更何況，之後的我，若是入了宮，豈不是要與她分享同一個夫君？她的眼神深處的情緒，我無處窺探，只是，笑意在我眼中，分外刺眼。
這幾日，心頭仿佛總是壓着一種朦胧的感覺，像是将有事要發生，在渾渾噩噩幾日之後，慕容府終于出了事。
環兒，失蹤了。
像是早已預謀一般，這個丫頭消失的狠心而徹底，決心不要任何人找到她。她房內的任何一樣東西，還完完整整地擺放在原地。
雖然府中之人對一個丫鬟的消失并不訝異，慕容府丫頭何其多，根本就不在乎多一個，或者少一個。最終，只剩下我一人，還在奮力尋找，不願半途而廢。
如果她只是想要離開慕容府，我會微笑着送她走，畢竟，我不想她錯失作為一個女子，應該有的追求幸福的權利。
但是我害怕的是，她有什麽事隐瞞着我，是不是出了事。我早已厭倦了，什麽都做不了，卻會在下一刻，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噩耗，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殘酷。
她，連一封信都沒有留給我。只字片語，都不舍得。
環兒，你真是個狠心的丫頭。
在十餘日的找尋之後，在她可能會出現的每一個地方徘徊流連之後，我不得不放棄了。一個人的努力，看起來，無力而蒼白。
也許，很早之前，我就早已把她看成自己真正的家人。而不是，一個陪伴的丫鬟而已。有她一同分享心事，品嘗幸福，她早已成了我的姐妹。
很多人離開了我，子潺，大哥，直到……環兒。
最終，我只剩下一個人，孤單與這現實作戰。
也許，繼續執迷不悟，也只是枉然罷了。
慕容府，變得更加安靜了。沒有嚣張的慕容琳，沒有熱情的環兒，我一個人生活在死寂的薔薇園，沒有更多的情緒。
翌日。
太子的動作，比我想象中的更快。
爹收到了消息，太子要四名花絡女，一同入宮赴宴。
他眼中的欣喜，他把我推向太子的得意，深深地烙入我的眼中，我不動聲色地望向他，語氣平淡。
“是，我會去的，爹。”
在丫鬟的幫助下，穿上一件件厚重的宮袍，坐在銅鏡前，眼望着丫鬟替我梳起青絲，用鮮花與珠釵點綴其間。
身邊的丫鬟遞過來鮮豔迷人的胭脂水粉，想要替我裝點面容。我的視線微微停頓了下，淡淡一笑，說道：“算了。”
丫鬟仍舊不死心，如若她是環兒，便會輕輕将手中的胭脂放下。只可惜，她不是。“可是，小姐……”
我側過臉，語氣平淡之中，透露着堅決。“我說算了。”
“是。”
望着一臉驚慌的丫鬟退下去的身影，我無奈地晚起嘴角。看來，很多事可以将就，但是更多的，卻沒有辦法。
……
宴席出席的人，并不算多。太子的女人，只出席了兩位。一位，自然是今後可以成為一國之後的太子妃，另一位，是深得太子寵愛的……芙嫔夫人。
我的視線，緩緩落在太子妃的身上，她容貌秀麗，并無太多奢華的點綴，一切裝扮恰到好處。一襲深紫色宮袍，氣度不凡，端莊高雅，柔和的眼神暗藏着深沉犀利的視線。也許，這才是我心目之中的皇後，既可以母儀天下，背後更是睿智深沉。
太子妃，當今宰相的長女，品德和才情出衆，十六出嫁，三年之後，身上的尊貴氣息，愈發濃郁。
太子一襲寬松的水藍色華袍，神色慵懶，眼神之中的笑意，暗暗掃過跪在他面前的四個女子，笑道：“都起來吧。”
坐在位置之上，我平靜地望向慕容琳的方向，她坐在太子妃的身旁，視線暗暗掠過我的臉，笑意暗暗加深。
“芙嫔妹妹，聽聞這其中有一位花絡女，是你的妹妹？”
慕容琳站起身來，走向我，微微一笑，說道。“是，太子妃，這位便是我的妹妹。”
太子妃鳳眼帶笑，視線輕輕擦過我的臉。“你，叫什麽名字？”
默默垂下眉眼，我輕聲回應道。“慕容晚。”
“果然是一個标志的可人兒。怪不得，太子殿下日日夜夜為你着迷呢。”太子妃淺淺一笑，打量着我的臉，語氣溫和。
“太子殿下，你說是不是？”太子妃話鋒一轉，轉過頭去，笑顏相對。
“你的意思是，本太子只顧追求新歡，忘記了你這個舊人？”太子嘴角暗暗揚起一絲笑意，緩緩靠近太子妃的耳邊，與她暧昧地耳鬓厮磨。
不想繼續看下去，我從未想到，太子居然根本不顧及任何人的眼光。心一沉，我驀地移開視線，卻望見慕容琳眼中深沉的笑意。
“好妹妹，今後的你，可不能再這麽慌張了。”她慢慢壓下身子，在我耳邊低語。
迎上我的雙眼，像是一眼便可以看透我的心思，她的語氣不無得意。“你遲早要習慣這一切的，不是嗎？往後再如此失态，可就顯得我這個當姐姐的，沒有用心指導過你。”
太子妃淡淡一笑，拉下太子不太安分的手，正色道，打破了彼此覺得尴尬的氣氛。“你們也不要太失望，殿下與我可是做了三年的夫妻，自然比不上你們這一個個水靈俏麗的小女子來的有魅力了。”我突然對她的處亂不驚，心生欽佩。在面對這樣的夫君之時，也可以力挽狂瀾，毫不驚慌。
太子妃的視線不留痕跡地掃過我們的臉，擲地有聲。“今後，你們這四位花絡女，在進宮之後，一定要盡心服侍太子殿下。這，就是你們的本分，直到嗎？”
“遵命，太子妃。”
太子妃像是對我們都很滿意，神色平靜，諄諄教誨。“所謂婦德，我看你們都是大家閨秀，心裏應該都清楚。不過，我要你們牢記的，只有兩條。作為太子殿下的女人，你們一定要對太子忠誠，盡心盡力。其後，便是不能心生妒意。殿下不喜歡善妒的女子，我也一樣。”
“雪麟國不能沒有花絡女，太子殿下也是。但是，你們千萬不能自恃過高，玩弄心計，以花絡女的頭銜暗中興風作浪，否則，殿下與我都不會輕饒。”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了太子妃出席的用意，她要的是，一批可以與她站在同一邊的盟友，助她管理後宮的心腹。
“是，太子妃。”
聽到了回應聲，太子妃才察覺到身邊的太子殿下，似乎已經在等待什麽了。
太子妃由宮女扶起身來，厚重的宮袍劃過桌緣，嘴角暗暗揚起。“好了，芙嫔妹妹，我們也該退下了。”
慕容琳随即站起身來，語帶笑意。“是啊，殿下有我們在場，似乎也會不自在呢。”
“好，你們先退下吧。”太子聞言，眼中躍然而起一股深沉的笑意，點點頭，允諾。
“是。”
望着太子妃和芙嫔的離去身影，厚重華美的宮袍在我眼底漸漸消失殆盡，我卻驀地覺得，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
這種場面，真是令人尴尬難堪。在心中暗暗自嘲，也許我天生就是一個不解風情的女子。唯有情緒，卻是心不在焉，甚至是……厭惡。我不留痕跡地撇開視線，不想理會太子的視線，我只覺得那一陣熾熱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停留了半晌。
我想，太子早就清楚，我不是一個合乎風月之人，也不會取悅任何人，想要得到他的青睐。或者，因為他顧及其他幾位花絡女在場，倒也沒有做什麽出格之事。
“你們先退下吧。”
太子帶着微薄的酒意，站起身來，丢下這一句話。
随着其他的三位花絡女，我盈盈起身，身後驀地傳來一道聲音，帶着命令的口氣，似乎不容許任何人推脫和懷疑。
“慕容晚，有這麽心急如焚嗎？”手臂上攸地傳來一個不小的力道，将我拉向他的身邊，香醇的酒氣，噴薄在我的耳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