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 禦書房門口挂着的八角宮燈被風吹的微微有些晃,簫晏合上折子,推窗望外, 夜風卷着涼氣, 将一整天的朝政吹散。
簫晏試圖放空心神,不想自己這一松,心頭卻陡然浮現出了那嬌姑娘的模樣,這中猛然湧上來的情緒使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那日看到魏莺莺被王氏刺激的傷心過度, 說出了那等自戕短夭的咒話,他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心一揪, 随後行為做派也是明擺着的袒護。
再後來,她跟一只貓兒一般窩躺在他的懷裏,哭的可憐兮兮的,神情卻如倦鳥歸林。小手緊緊抓着他的袖, 似乎是再也不放手。
只是, 他未曾預料的是, 自己心中下意識的反應竟是也不想放手。
想要好好的護着她,将她一輩子護在身邊。
簫晏深吸了口氣,他知道帝王不該有情’愛, 尤其是自己上輩子經歷了那樁慘痛,更應該銘記。只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 他開始漸漸的在乎那個小姑娘,出巡祭祀擔心她、衛巡求娶他便惱怒、王氏引算命說她短夭他暴怒……
他其實已經意識到, 自己對那小姑娘已經僭越了帝王之寵, 甚至有了扯心肺的帝王獨愛。
這種情緒是從什麽時候被牽動的……或許是從第一次要她時,就已經開始了。
最初的最初,他只是覺得這小姑娘媚态橫生, 春床繡榻上纏綿也不過是正常的兩人之需。可是後來,這種情緒就變了,他像是被什麽勾着一般,下了朝、得了閑就想往德陽宮跑,便是不做什麽,他都想挨着她。
直到蘇隆一眼認出她的帕子,永安公主來哭鬧了一場,一句一句的說着蘇隆對魏莺莺的深情,還有魏莺莺曾送給蘇隆一只玉冠……當時,他心裏的确是醋氣疊加火氣冒了三千丈。只是他當時意識到不該如此,所以他借着這事兒故意冷落、故意不去那小姑娘那裏……甚至做好了與她割袍斷義的心思。
只是越克制就越上頭,上頭到他無意識地讓暗衛一趟趟的報告她的日常,他知道她寫了宮怨的詩,什麽“蕭蕭情懷悲無處,一雙紅淚畫屏深……”,他想扔了卻又小心地壓在了一側的公文下……
再後來,她渾水摸魚溜進禦書房,探着小腦袋偷看他。他當時心裏一驚,覺得這小妮子是越來越放肆,越來越膽大了,竟敢悖逆宮規,還穿了小太監的衣裳來偷溜來禦書房。他明明重視宮規,卻猛地脫口一句讓她過來奉茶!
之後,這小姑娘就靜靜站在他身旁,細細的腰身,盈盈一握,鼻尖滿盈着她身上那股輕輕淺淺的香氣。那股香氣勾的他很煩躁又很炙烈,手中的折子開開合合,合合開開,一個字兒也沒看去,腦中全是她柔柔怯怯哀求和媚氣的故意逗弄。
等壓下這股情緒,他擡眼看她,原以為她會安安順順,至少也該伏低做小的,不成想這小丫頭竟玩兒墨玩兒的不亦樂乎,還飛濺了他一袖子的濃黑墨汁……
他合上折子,心裏琢磨如何處置她,她倒是學會拿捏他的脾性,乖順地繞到了他身後,輕揉軟糯地要給他捏一捏肩膀。小手兒着着實實的落在肩上,一下一下的按着,按着按着,便又按到了繡榻之上……
他食髓知味,整整七天未見,倒像是小別勝新婚,待稍微試探,待她微微适應,便一路攻城略地,最後惹得她挑着長長的小爪子重重抓了他。
她走後,他很清楚地記得,滿地的折子……桌上金黃色的桌布也被纏綿搞得滿是褶皺……荒‘淫而奢靡,他鋼鐵般的意志也早已在那一刻變成了日夜的欲壑難填。
啧啧……
簫晏擺弄了桌上的白木雕,微微斂眉,罷了,喜歡便是喜歡了。
他倒是真的去看看她了,免得又惹出什麽長門宮怨,紅淚染畫屏的捏詩酸緒來。
***
夜已經深了,燭火燒到盡頭,燈火芯子一點點變黑變短,最後成了柔和的一點光,跳了兩跳,啪的一聲就滅了。
魏莺莺起身要點燈,卻擡眼迎上了簫晏那雙深黑的眸。
魏莺莺臉上立刻浮上了笑,小手自然地抱住他腰身,“不是說不來了?”
簫晏輕輕笑着:“突然想你了。”說完,簫晏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宣紙,待燭火再次被點起後,他掃了一眼宣紙上用梅花小楷寫得秀雅而清麗的詩。
宣紙是點着金箔的,在燭火下微微閃着光澤,上面秀雅的字兒工工整整的,襯托地那寫薔薇的小詩也更清麗了。
薇香薰玄牆,游蜂入花梁
爛漫和風度,莫道夏景長
簫晏看着這小詩,忽然擡眼看着跟前的小姑娘,他真是越來越好奇這小人兒了,先是出了一年三種、四種的糧食主意,如今又寫得滿手的好詩……
“沒想到你還懂詩。”簫晏将宣紙小心放在桌上,随後又拿起了她正在看的王維和孟浩然的詩集評注。
“你喜歡王摩诘與孟襄陽?”簫晏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魏莺莺。
魏莺莺笑了笑,幼年時曾跟着父親讀書,後續府裏請了個女夫子,經常帶她參加行令聯句,慢慢地倒是磨煉出了些捏詩的本事。
“王摩诘與孟襄陽詩詞都偏淡薄,只是繁華堆砌的閑适,多了幾分遮掩名利追求的不甘。”簫晏冷冷将詩集扔在桌上。
魏莺莺則湊過去,一雙明淨的眼兒定着他極為好看的臉,道:“毫不遮掩的倒是有一位。”
簫晏挑眉,“高适?”
魏莺莺笑着将腦袋貼在他的懷中,輕輕道:“高公名利繁華在詩中展露無疑,但是于疆場殺敵卻是銀樣镴槍頭一個。若論起來,還不如王維和孟浩然。”
簫晏斂眉盯着懷裏撒嬌的小人兒,寵溺地伸手捏了捏她的右臉,“倒是會胡攪蠻纏。”
魏莺莺抱着他的腰,撒嬌依賴了好一會兒,半晌又忽然想起什麽道:“妾做了雞茸葵花湯,皇上不如嘗嘗?”
她剛要起身,就被簫晏大手箍在了懷裏,随後把玩着她細嫩的手,鄭重道:“你之前受了不少的委屈,只是日後你需記得,一切有我在,永遠不要說那等自戕的話!”
他對她已經不再用朕,而是用你我二字,他早已将她放在了彼此平等的視角。
魏莺莺是個聰慧的,一聽便知道了他的意思,心裏不由一陣發酸,眼圈又挂上了紅。
她向來倔強,是個不愛哭的,但是也不知為何,自打遇見簫晏,她就變得很嬌氣,很愛哭。就如當下,眼淚直接跟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抽抽噎噎的好像找到了那個發洩口。
“不要哭。”簫晏從龍袍寬袖裏掏出帕子,給她擦去了眼角的淚,“哭的醜兮兮的。”
他嘴裏說的難聽,但是眸中的寵溺則如三千弱水,這若讓李柔靜瞧見了,怕是能掀翻整個長樂宮。
“醜兮兮?”魏莺莺眼淚卡在下睫毛,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兒再次看向簫晏,嬌嗔道:“醜,你還抱着?”
“醜也喜歡。”簫晏笑道。
魏莺莺笑着圈住他的脖頸,待要親親他的下巴,卻被他握住了腰,眸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幾乎是認真道:“為朕生個孩子。”
聽到這話,魏莺莺圈着他脖頸的手微微一僵。
“皇上……”魏莺莺聲音帶了幾分複雜,她讨厭李柔靜不假,但是李柔靜畢竟是皇後,若當真有了他的孩子,這孩子會過繼給李柔靜的吧……
畢竟父親還在大牢,最臣之女的孩子,步履艱難……太後不會讓孩子受委屈,尤其是後宮無子嗣……所以過繼是大有概率的。
所以,他一提,她便是心緒有些複雜。
只是待要解釋,卻見他勾唇笑笑,擡手點了點她的鼻尖,“你年紀還小,明年再要,也無妨。”
簫晏看着她小臉皺成一團,便快速轉了話題。
的确,這個時候談子嗣,是早了些。待更合适的時候,這樣對她對孩子都好。
他只是太過于喜歡,才略冒失說了這話。
“前日,嶺南送來了貢品白木雕,你要不要看?”簫晏清了清嗓子道,他其其實很寵她,不過莺莺一直不知道罷了。偶然間,他看到她在涼亭擺弄一只木雕,便知道她是極喜歡木雕的,所以簫晏私下給她收集了很多,其中白木雕是最難收集的。
白木雕起源于浙江,在大梁做白木雕做的最好的饒州府的白氏,尤其是白氏用的透空雙面雕技法更是木雕制得活靈活現,層次豐富。
他嘴裏說是貢品,實則是派了暗衛費了很大功夫尋到的。
件件都是珍品。
莺莺聽說是極為珍稀的白木雕,便歡歡喜喜的起身要去看。
簫晏笑着牽住她的手,剛要出門,卻見太後宮裏的嬷嬷來了。
“皇上,晉陽公主帶了新獵的鹿肉來宮裏,太後娘娘請您過去呢。”嬷嬷一臉的喜氣。
魏莺莺聽到這話,心裏不由一沉。
晉陽公主……怕是帶着倪琳來的吧。上次聽說倪琳帶了幼年時節的孔明燈,似乎想拉起與簫晏之間的青梅竹馬情分。
且倪琳今年十八歲,早就該嫁了,遲遲不嫁,還有事沒事兒的往宮裏跑,自然是為了身邊這個俊美無籌的男人。
想到這兒,魏莺莺皺眉,伸出小爪子在簫晏腰上重重捏了一記。